再到\"贵贵而尊官\"的变迁,论证法治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写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却又在文末批注\"秦弱之时,以德不足以服人,唯法可强\"——他并非不懂德治,只是深知弱国无资格谈仁政,唯有先以法治强国,方能谈及其他。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穿透云层,洒在营垒上,积雪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水声在营中回荡。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烟尘滚滚,是咸阳来的使者。
景虎瞬间握紧了腰间的剑,新军士卒也停下操练,目光齐刷刷投向营门方向。商鞅站在营帐前,望着那队疾驰而来的人马,神色平静如止水。
使者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展开一卷明黄色的诏书,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秦王诏曰:商君鞅镇守商於,劳苦功高。今国内安定,召商君即刻还朝,共商国是。钦此。\"
诏书宣读完毕,使者上前一步,躬身道:\"商君,请即刻启程吧。\"
商鞅看着那诏书,目光落在\"共商国是\"四个字上,心中了然。这哪里是召他还朝,分明是催他赴死。可他还是接过诏书,对使者道:\"容我收拾行装,即刻便走。\"
回到营帐,他将案上的《开塞》竹简仔细捆扎好,交给景虎:\"这是《开塞》全篇,你妥为保管。若我不能回来,便设法将它献给新君,或藏于密室,待后世有明主,再让它重见天日。\"
景虎接过竹简,双手颤抖:\"君上,真的要去吗?\"
\"嗯。\"商鞅拿起那枚青铜虎符,放在景虎手中,\"虎符也交给你,商於的安危,新军的安危,都托付给你了。记住,无论咸阳传来什么消息,都要坚守商於,不可妄动。\"
他走到帐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案上的笔墨,仿佛看到了这些日子挑灯夜书的自己。二十载变法路,从栎阳到咸阳,从宫廷到田野,他亲手将一个弱秦打造成强秦,亲手将\"法\"的种子播撒在秦地的每一寸土地上。如今,是时候用自己的性命,为这颗种子浇灌最后一滴血了。
走出营帐,阳光落在他身上,竟有几分暖意。他翻身上马,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有一匹马,一柄剑,还有心中那份对新法的执念。
\"君上!\"景虎带着新军士卒跪倒在地,三千人的呼喊声震得积雪从营垒上滑落,\"末将等恭送君上!愿君上平安归来!\"
商鞅勒住马,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年轻的面孔——这些士卒,有曾经的流民,有被贵族欺压的农夫,是新法给了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们眼中的敬畏与不舍,比任何誓言都更让他安心。
他没有回头,挥了挥手,纵马朝着咸阳的方向而去。马蹄踏过融化的雪水,溅起细碎的水花,身后是商於的营垒,是他亲手训练的新军,是他守护的新法根基;前方是咸阳的深渊,是老世族的陷阱,是未知的死亡。
可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永不弯折的剑。寒风掠过他的脸颊,他想起《开塞》篇的最后一句还未写完,那本该是\"法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如今,即便写不完,他也要用行动,将这句话刻在大秦的土地上。
商於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通往咸阳的古道尽头。而营垒中的新军,依旧在景虎的带领下操练着,那整齐的步伐声,像是在为他送行,也像是在宣告——秦法不死,商鞅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