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再次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坚定:“诺!孔忠…领命!人在…书在!”
孔鲋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疲惫的笑容。他松开抓着孔忠肩膀的手,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孔忠连忙起身搀扶住他。
“去吧…趁夜…趁…乱…” 孔鲋的声音微弱下去,仿佛风中游丝,“走后…将…将宅后…通往…后山…的那条…密径…入口…毁掉…”
孔忠含泪重重点头。他不再犹豫,猛地一咬牙,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抱起那个沉重的漆木匣子。匣子的重量压得他本就佝偻的腰更加弯曲,但他枯瘦的双臂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抱住,仿佛抱着自己的生命乃至超越生命的东西。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在昏暗油灯下摇摇欲坠、面色灰败的孔鲋,那一眼,饱含了无尽的悲痛、不舍和承诺。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身,抱着那承载着华夏文脉最后火种的“棺椁”,蹒跚而坚定地、无声地融入了偏厅外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
孔鲋独自一人,扶着冰冷的墙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听着孔忠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迅速远去,最终消失,他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断裂。巨大的空虚和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油灯的火苗跳跃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偏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孔鲋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在无边的黑暗中微弱地起伏,如同一个时代最后的、微弱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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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光阴,弹指即逝。 沛公刘邦的旗帜,已然插上了咸阳巍峨的城头。然而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与秩序的帝都,此刻却如同一个被蹂躏殆尽的巨人,在楚霸王项羽复仇的怒火中痛苦呻吟。
咸阳,渭水南岸,阿房宫区域。 曾经连绵三百里、覆压天际、穷极奢华的宫殿群,此刻已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焦土炼狱!冲天的大火燃烧了数月仍未熄灭,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狰狞的暗红色。粗大的、尚未完全烧尽的巨木梁柱如同巨兽的骸骨,在炽烈的火焰中扭曲、爆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巨响和轰然倒塌的闷响。刺鼻的焦糊味、木材燃烧的烟气、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皮肉脂肪焚烧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灼热的空气中。
一队队盔甲染血、神情亢奋又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疲惫的汉军士卒,正押解着垂头丧气、面如死灰的秦朝降卒和官吏,在废墟间穿行。他们粗暴地踢开残垣断壁,翻找着一切可能值钱的东西——散落的青铜器、断裂的玉饰、甚至镶嵌在焦黑木料上的鎏金铜片。粗鲁的呵斥声、绝望的哭喊声、抢夺战利品的争吵声,与远处宫殿倒塌的轰鸣、火焰燃烧的咆哮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帝国彻底崩塌的末日交响。
在这片混乱的焦土边缘,靠近渭水的一处相对完整的府库区。这里的建筑虽然也遭到波及,但主体结构尚存,墙壁被烟熏得黢黑,门窗多有破损,空气中同样弥漫着焦糊味和灰尘。一队由汉军锐士严密把守的库房外,沛公(尚未称帝)刘邦的心腹谋士,叔孙通,正带着几个同样穿着文士深衣、但面色苍白、难掩惊惶的旧秦博士,紧张地进行着清点工作。
叔孙通,这位以精通礼仪、善于变通而闻名的儒生,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他须发花白,脸上沾着烟灰,眉头紧锁,深衣的下摆被瓦砾和污水沾染得污秽不堪。他指挥着几个博士和临时征召来的识字的降卒,在一排排高大的、同样被烟熏火燎过的木架间穿梭。木架上堆放着大量从阿房宫、咸阳宫各处抢救出来、或从秦丞相府、御史府收缴来的竹简、帛书、舆图、户籍册等文书档案。许多竹简散落一地,被匆忙的脚步踩踏,沾满了污泥和血渍。
“快!都仔细些!丞相有严令!凡书册、图籍、律令、户籍,一片竹简也不许毁坏!全部登记造册,运往霸上军营!” 叔孙通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在嘈杂混乱的库房内回荡。他深知萧何的战略眼光——这些看似无用的故纸堆,正是未来治理天下的根基!是比金银珠宝更重要的财富!
他亲自俯身,从一堆散落的、被污水浸透的竹简中,小心翼翼地拾起几片。竹简上的字迹已被泥水模糊,依稀可辨是《秦律·田律》的片段。看着这些曾经代表着帝国森严法度、如今却如同垃圾般被遗弃在污泥中的律条,叔孙通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唏嘘,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秦法虽苛,其体系之完备,却正是新朝亟需的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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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博士!您…您快来看看这个!” 一个年轻的、脸上还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