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了,吹得石墩上的叶子轻轻颤动,像在点头。小王望着单位窗口的方向,那里的玻璃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眼睛发花,刚才那股哀伤淡了些,只是眉头还微微蹙着,像压着块小石子:“可这些道理,跟群众解释起来太费劲了。他们只看眼前要跑多少路,要盖多少章,哪顾得上背后这些弯弯绕绕。就像那个老大爷,他只记得公证处要三样,咱们要八样,却不知道那五样差在哪儿,是谁在替他跑,替他扛。”
“慢慢说呗。”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能感觉到她肩膀的紧绷慢慢松了些,像解开了个小疙瘩,“就像上次李建明那事儿,刚开始他不也带着火气来的?觉得咱们较真就是故意刁难,说开了,他不也明白了咱们的难处?多费点口舌,多举个例子,比如告诉他‘您看这材料多一份,以后纠纷就少一分’,总能让人多理解一分。下次再遇到这样的群众,你就跟他说,咱们要的每一份材料,都是在替他把好关,免得以后出岔子——这世上的事啊,从来就没有轻轻松松的妥当,看着简单的,都是有人在背后替你扛着复杂呢。”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那两片银杏叶小心翼翼地夹进了笔记本,夹在记着李建明那件事的页面里,像是在收藏一份说不清的心事。秋风掠过树梢,把远处书楼的风铃响送了过来,叮铃铃的,倒像是在应和着什么,清清脆脆的,让这带着点沉郁的秋光,也透进了几分亮堂。
离单位大门不过百十米了,办公楼前的玉兰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伸展,像幅疏朗的水墨画。小王把笔记本往臂弯里又紧了紧,指节捏得米白色的封面微微发皱,指腹蹭过边缘磨出的毛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抬眼看向我,睫毛上还沾着点风卷来的细尘,像落了层霜,声音里带着点没散去的怅然:“还有件事,总让人心头堵得慌——办件人总抱怨咱们非公证继承办得太慢。上个月我听综合科的小李说,中心接到好几个信访投诉,信封上的邮票都还泛着潮,拆开一看,字里行间全是火,全是冲这个来的。”
她往路边退了半步,躲开一辆叮铃作响的电动车,脚尖无意识地碾过一片卷边的碎叶,叶子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有的嫌排队等得太久,说从进大厅取号到轮到自己,站得腿肚子都转筋,腰包里揣的降压药都摸出来吃了半板;还有的更急,手里捏着号单在窗口前转来转去,皮鞋跟敲得地面哒哒响,说窗口受理了材料,还得在省厅网站上挂十五个工作日的公告才能审批,觉得这时间耗得纯粹是耽误事,像是故意拖着不办,末了还补一句‘你们这效率,还不如我家楼下的快递点,人家寄个件当天就发走’。”
我望着单位门口滚动的电子屏,上面的红色宋体字正循环播放着“非公证继承业务须知”,字里行间透着严谨,抬手掸了掸被风吹到肩上的落叶,叶片边缘的锯齿蹭过掌心,有点痒。我点点头应道:“这种抱怨我也听过,还是当面听申请人说的。前阵子有个穿藏青色夹克的大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窗口把材料往柜台上一拍,搪瓷杯在桌上震得当当响,说‘你们这队排的,比超市鸡蛋促销还长’,唾沫星子都溅到玻璃上了。我当时就拿着她的预约号单,指着上面的日期跟她一点点掰扯清楚了,手指在纸面划过,把折痕都捋平了。”
“你是怎么说的?”小王往前凑了半步,眼里闪着点急切,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些,鞋跟在地面拖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怕漏听一个字。
“先跟她解释等候时间长的事儿。”我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钥匙串,金属环碰撞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像串小铃铛,“你知道现在非公证继承从预约到能办上,至少得等三个月吧?”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又道,“这不是咱们故意拖,实在是没办法——你看,一方面人手太紧张,每周只能抽一天时间集中办这个业务,其他时候窗口的人都得盯着转移登记、抵押这些日常业务,老张他们窗口连喝口水的空儿都得掐着表,哪抽得出人?另一方面申请的人又实在太多,我桌上那个蓝色文件夹里,光登记的预约号就排到明年开春了,纸都快写满了,夹页里的便签纸都露出来一截。供需赶不上,可不就得等嘛,就像食堂打饭,队排得长了,总得一个个来。”
听完我说的这些话,只见小王她夸张地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随后赶紧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手腕悬得高高的,生怕袖口蹭脏了纸面。她用的还是那支笔帽掉了漆的钢笔,墨水在纸上洇出均匀的线条:“原来是这样,我得把这些记下来,下次再有人问,就能说得明明白白了,省得他们总觉得咱们在故意刁难,好像咱们跟他们的钱有仇似的。”她边说边在“三个月”“每周一天”下面画了波浪线,笔尖顿在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像颗黑芝麻。
此时此刻,我看着她认真记录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继续说:“至于那十五个工作日的公告,我也跟他们解释了,这可不是可有可无的环节,是钉在流程里的钉子。”我伸出食指,在虚空中画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