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群振翅般嗡嗡声的驱熊铃,小心地系在了那只被救的熊崽脖子上。
“有了这铃铛,它靠近蜂场咱就能听见,提前防备。”曹大林解释道。
做完这一切,狩猎队带着复杂的心情,收拾东西,准备撤离。那母熊似乎也明白了这群两条腿的生物并无意伤害它们母子,只是安静地吃着粥,偶尔抬头看看,眼神里已没了最初的暴戾。
归途,夕阳将山林染得一片血红。走了约莫三里地,负责断后的栓柱突然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曹……曹支书!那……那母熊跟着咱们呢!”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果然看见那头母熊,带着那只脖子上系着铜铃、跑起来叮当作响的熊崽,远远地吊在后面,既不靠近,也不离开。
“它想干啥?”刘二愣子捂着还在发疼的肩膀,紧张地问。
曹大林示意大家停下,静观其变。那母熊见人群停下,它也停下,人立而起,硕大的熊头转动着,似乎在辨认方向。突然,它朝着侧前方一片茂密的老红松林走去,在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老红松前停下,再次人立而起,用它那巨大的熊掌,开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重重地拍击着树干!
“砰!砰!砰!”
沉闷的拍击声在山谷间回荡,震得松针和树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
拍了十几下后,母熊似乎确认了什么,猛地用肩膀狠狠撞向树身!
“咔嚓!”一声不算太响的木质断裂声。
随着松针雪粉落尽,那棵老红松的树干上,竟被它撞开了一个黑黢黢的树洞!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醇厚的蜜香,从树洞里飘散出来!
曹德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几乎是扑到那树洞前,扒开破损的树皮往里一看,顿时老泪纵横:“是……是老辈人藏的野蜜!俺太爷那会儿,就用这法子存过冬粮!这……这得存了多少年了啊!”
众人围上去,用手电筒往里照,只见树洞深处,满满的都是凝固的、颜色深沉的琥珀蜜!那分量,比他们损失的七八箱蜂蜜,多了何止十倍!
最深处,还隐约能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曹大林小心地探身进去,将铁盒取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用油布包裹着的、页面发黄脆硬的册子,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养蜂日志》,翻开扉页,赫然是伪满时期的字体,记载着各种养蜂心得,最末几页,竟详细记载着用熊油混合几种草药治疗蜂螨的古法!扉页上还有一行小字:“丙戌年黑熊扰蜂,偶得蜜洞,天赐之。”
一切,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
当晚,合作社熬制熊油膏(取自之前击毙的那头无崽公熊)的香气弥漫了整个草北屯。曹大林没有参与热闹的分蜜和讨论,他特意留了一大碗最上乘的椴树蜜,独自一人,踏着月光,再次来到了黑瞎子沟那处熊窝前。
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山林里。那只母熊正趴在窝外,耐心地给受到惊吓的熊崽梳理着湿漉漉的毛发,见曹大林来,它只是抬起头,低低地吼了一声,声音里已没有了敌意,更像是一种警告和确认。
曹大林将那只盛满晶莹蜂蜜的陶碗,轻轻放在洞口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然后缓缓后退。
母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碗在月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的蜂蜜,最终,它没有立刻去吃,只是继续舔舐着自己的孩子。而那碗蜜,就静静地摆在洞口,凝望着月色,也凝望着这山林间奇特的、短暂达成的和解,仿佛一颗巨大的、晶莹的琥珀,封印住了这个不平凡的夜晚。
后半夜,负责看守蜂箱的社员听见了熟悉的铜铃叮当声。他紧张地起身查看,借着月光,却见那只母熊带着崽子,在蜂箱外围慢悠悠地转着圈,铃铛声不绝于耳。而更让他惊讶的是,那母熊竟时不时停下,用熊掌精准地拍死几只试图趁夜钻蜂箱偷吃的田鼠。它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划定着彼此的界限,也履行着某种未被言明的“回报”。
晨光熹微中,曹大林再次来到蜂场,他在那些完好无损的蜂箱旁边,发现了一个用柔软干草和大量灰黑色熊毛精心编织成的窝垫,做得十分厚实保暖。垫子上,还摆着一枚硕大的、鳞片张开的松塔,塔尖上,蘸着黏稠的、金黄色的蜂蜜。
山风卷着蜜香与新一天的气息,轻轻吹过黑瞎子沟。猎人们默默收起了刀枪,站在坡上,看着那对熊母子,蹒跚却安稳地,走向远处那片即将流蜜的椴木林深处。
而在更深的林子里,去年系上铜铃、如今已长成半大的那只熊崽,正有模有样地学着母亲的样子,用还不算太大的爪子,好奇地拍打着一棵老椴树的树干,发出沉闷的、充满生机的响声。
合作社新换的硬壳账本上,老会计用他那手工整的楷书,新添了一笔特殊的收入:“收野蜜二百斤,折价八十元。”在备注栏里,曹大林拿起钢笔,想了想,没有写字,而是精心画下了一个图案——一只胖乎乎的熊爪印,爪印的腕部,还系着一个叮当作响的小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