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单薄的青衫,手持羽扇,面容清癯,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竟有种超然物外的平静。
诸葛长明没有去看咆哮的熊炎,也没有理会帐内几乎要凝固的敌意,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承载着山川地势、城池营垒的沙盘之上。
他的动作很慢,却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连熊炎那粗重的喘息声都不自觉地压低了些许。
“熊炎公子,”
诸葛长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冰泉流淌,带着一种冷却狂躁的力量,
“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他这出乎意料的开场,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连熊炎都愣住了,准备好的后续谩骂卡在了喉咙里。
“连番失利,损兵折将,士气低迷,此乃事实。坐困愁城,怨天尤人,相互指责,亦是现状。”
诸葛长明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然,公子可知,若依公子之言,联盟就此解散,各自逃命,结果又将如何?”
他的目光第一次抬起,扫过熊炎,扫过纪元嵩,扫过帐内每一位楚烈军将领,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直视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魏阳铁骑,会任由我等安然退去吗?东方霸之勇,方知远之智,会放过这乘胜追击、将我等逐一歼灭的良机吗?”
诸葛长明轻轻摇头,羽扇指向沙盘上那片代表太湖的蓝色区域,“舒城若失,退路何在?茫茫太湖,舟船有限,能载走几人?届时,溃败之军,背水绝境,面对养精蓄锐、士气如虹的数十万魏阳精锐,下场恐怕比困守此城,更为凄惨万倍。楚烈国门,亦将洞开于敌前,社稷之危,绝非危言耸听。”
他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锤子,敲打在楚烈诸将的心头,将他们最不愿面对、不敢细想的残酷未来,血淋淋地剖开。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火盆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诸葛长明不再多言,他转身,再次面向沙盘。
那根细长的木杆,被他稳稳拿起。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缓慢,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木杆尖端,越过代表舒城的标记,越过那片让楚烈军魂断梦绕的迷魂泽,最终,精准而沉重地,点在了沙盘之上一处形如鹰隼利喙、陡峭险峻的山崖标记之上——鹰嘴崖!
“既然进退皆是死路,”
诸葛长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铿锵,
“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
“诸位!”
他环视帐内,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眼底燃烧,
“东方霸连胜,其势正骄;方知远用计得逞,其心必怠。彼辈定然料定我军胆气已丧,唯有龟缩待毙,或狼狈溃逃一途。我等,便反其道而行之!不在舒城坐以待毙,而要主动出击,打一场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反击!目标——”
木杆重重敲在鹰嘴崖上,发出“笃”的一声脆响!
“夺回金安,斩断魏阳侧翼利爪,扭转战局!”
“夺回金安?”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武阳,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如今联军残兵败将,自保尚且艰难,何谈反攻?
还是反攻金安这等要地?
“诸葛军师,我军兵力捉襟见肘,士气低迷,如何能……”
熊亮忍不住失声问道,声音充满了怀疑。
熊炎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嘴角撇了撇,又想出言嘲讽,但看着诸葛长明那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光芒的眼神,他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只是冷笑着抱起双臂,准备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诸葛长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木杆在沙盘上快速而精准地移动,语速也随之加快,如同一位最高明的棋手,在落下决定胜负的棋子:
“此计,名曰‘诱敌深入,中心开花’!行此计,如走钢丝,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然,亦是此刻绝境之中,唯一可能照亮生路之微光!”
他开始详细阐述这个极其复杂、冒险到了极点的计划,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第一步,铸‘钉’为饵!”
木杆死死点在鹰嘴崖,
“此地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卡在金安与舒城咽喉之所在。我军需派出一支精锐,人数不必众,但必须是我联军中最悍勇、最坚韧、最不畏死之士!由智勇双全、意志如铁之将统领,前出至此,如一颗最坚硬的铁钉,不惜一切代价,死死钉在鹰嘴崖!他们不仅要守住这险要,更要成为我们抛出的、最诱人、最无法抗拒的诱饵!一支孤军深入、扼守要冲的敌军,东方霸岂能容忍?以其骄狂,必亲率主力,雷霆而来,誓要拔除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第二步,佯溃骄敌!”
木杆移向舒城,划出撤退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