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
身后是数百双眼睛,有泪流满面的老兵,有沉默不语的渔民,有曾与他并肩杀敌的残锋营兄弟。他们不是来送葬的,他们是来等一句话??一句能让他们继续走下去的话。
“我们走。”他说,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风声与水响。
马蹄踏起泥浪,队伍缓缓启程。十七骑马紧随其后,低声道:“南线暗哨传来消息,刑狱司虽被裁撤,但原班人马已转入‘内察院’,由崔党余孽王敬之掌权,正密令各地清查‘逆案关联者’,已有七名义旗旧部被捕,昨夜被活埋于城郊乱岗。”
陆十二脚步未停:“把名单给我。”
“你打算救?”
“不。”他摇头,“我要让他们知道,有人记得他们。每死一个,我就杀一个;每埋一人,我就掘一座坟。我要让那些执刀的人夜里睡不着觉,听见风声都以为是我来了。”
十七默然片刻,终是点头:“属下即刻传令。”
***
三日后,金陵城外荒庙。
月黑风高,乌云蔽月。一名身穿青袍的男子匆匆走入破庙,四顾无人,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点燃。火焰刚起,一道黑影自梁上跃下,穿云刀横于其颈。
“王敬之派你来的?”陆十二问,语气平静得像在问天气。
那人浑身颤抖:“我……我只是传令的差官!不知内情!”
“那你可知,昨夜被活埋的第七个人是谁?”陆十二冷笑,“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叫阿禾,父亲十年前死在黑风谷运粮队里。他娘靠缝补过活,供他读书识字。他写的第一封状纸,告的就是你主子克扣抚恤银两的事。”
他逼近一步,刀锋轻压喉结:“你说你不知内情?那你告诉我,为何你们专挑这些人家破人亡的孤儿下手?是不是觉得,没人替他们哭,所以就可以随便踩?”
差官涕泪横流:“饶命……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
“我也曾有父母。”陆十二淡淡道,“可他们被人说成叛贼,尸骨无存。我不求你懂,只求你带句话回去??”
他猛然抬脚踹翻油灯,烈火瞬间吞噬庙门,将两人困于火海之间。
“告诉王敬之,下一个被烧死的,就不会是庙了。”
“我会一把火烧进他的府邸,让他亲眼看着妻儿在我刀下哀嚎。”
“这不是威胁。”
“这是预告。”
差官连滚爬出火场,衣衫尽焚,满脸焦黑。当他跌跌撞撞逃回城中报信时,王敬之正在书房饮酒,听罢冷笑:“疯子罢了。传我令,明日再抓十个,全挂城门示众,就说这是‘煽动叛乱者’的下场!我看他还能撑几日!”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寒光一闪。
一支羽箭钉入书案,箭尾系着一块布条,上面用鲜血写着:
**“第一个。”**
翌日清晨,百姓发现王敬之最宠爱的小妾吊死在后院槐树上,脖颈缠着一条麻绳,脚下木凳已被踢开。墙上用朱砂画着一只煎饼,中间插着一把小刀,旁边八个字:
**“还债不分男女。”**
全城震动。
而此时,陆十二已在百里之外,策马奔向云州旧境。
***
边关十月,朔风如刀。
昔日繁华的云州城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城墙坍塌,城门腐朽,野狗在街巷间游荡,啃食无人收殓的尸骨。当年三万将士战死后,朝廷不仅未予抚恤,反而下令拆毁军营、焚毁户籍、驱逐遗属,称“以防逆种蔓延”。十年过去,这座曾经的铁血雄城,竟成了鬼域荒土。
陆十二策马穿过废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童年记忆的碎片。
他曾在这里追着父亲铠甲上的铃铛奔跑;
曾在校场边看老兵演练枪阵直到天黑;
曾在雪夜里躲在灶房偷吃炊饼,被厨头抓住也不舍得打他;
也曾跪在这片土地上,捧着父亲染血的战袍,听着母亲最后一声叹息……
如今,一切都死了。
唯有风还在吹。
他在旧节度使府前下马,推开摇摇欲坠的大门。庭院中央,一口枯井静静矗立。井边石碑上刻着四个大字:
**“忠魂不归。”**
那是他十岁那年亲手写的。
当时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写下这四个字,爹娘就一定能回来。
现在他明白了,有些名字注定不会归来,因为他们从未被允许存在。
十七走上前来,低声说:“据探报,北狄近来频繁调动兵马,似有南侵之意。但他们行军路线异常,绕开了所有要塞,反倒深入边境无人区,像是在寻找什么。”
“找东西?”陆十二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