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蛋浑身一颤,慌忙用那只同样冰冷的手死死捂住嘴,身体因为无法控制的剧烈咳嗽而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瘦削的肩膀如同风中残叶般剧烈地耸动着。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衬衣的后背,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重腥甜铁锈味的液体,如同烧开的、翻滚的岩浆,猛地冲破了喉咙那脆弱的封锁!
“噗——!”
一大口温热的、粘稠得如同胶质的液体,不可抑制地从他紧紧捂住的指缝间喷涌而出!带着他生命的余温,喷溅而出!
鲜红的!刺目的!如同地狱深处骤然绽放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曼珠沙华!
瞬间染红了他捂嘴的整个手掌!也如同泼墨般,肆意地、残忍地染红了面前摊开的、写满未解难题的数学练习册!
那粘稠的、带着少年生命最后热度的鲜血,并未就此停歇。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暗红色的溪流,带着一种残酷的意志,顺着练习册粗糙的纸页纹理,蜿蜒流淌、肆意蔓延……冰冷地覆盖过那些扭曲挣扎的函数图像,无情地漫过他在昏沉中演算时留下的、被汗水浸得模糊不清的草稿字迹……
最终,这暗红色的、宣告着某种终结的溪流,无可阻挡地漫延到了被他压在练习册最下面的一角——那是今天下午才辗转送到他手中、带着遥远山村最后气息的信!信纸粗糙发黄,上面李老师颤抖得如同风中烛火的字迹,和那个巨大的、如同黑洞般吞噬了“出”字的绝望墨团,此刻正暴露在教室惨白、冰冷的日光灯下!
滚烫的、带着少年最后生命气息的鲜血,如同最残酷的命运画笔,无情地覆盖、浸染了李老师那未写完的沉重嘱托!
“带娃们出山!” 李老师颤抖的字迹在暗红的血色中迅速模糊、变形、溶解,像垂死者在泥沼中最后的挣扎,被迅速淹没。
那个巨大的、象征中断与绝望的墨团,被新鲜的、温热的血液浸泡、晕染,黑色的边界变得模糊、溃散,如同一个正在腐烂、流脓的巨大伤口。
更令人心悸的是,其中一滴格外饱满、粘稠、如同红宝石般的暗红色血珠,在纸页上短暂地停留、凝聚,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然后,在重力的无情牵引下,它开始缓缓地、沉重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轨迹向下滑落……
它滑过李老师那被鲜血浸染、模糊不清的颤抖笔迹,滑过那溃烂般、边界模糊的巨大墨团,最终,在信纸下方那片尚未被完全浸染的、象征着最后一丝空白的区域,短暂地停留了下来。
这滴凝聚了生命与绝望的血珠,如同被赋予了某种悲怆而诡异的生命力,在粗糙的纸面上,缓缓地、不可抗拒地……向四周洇开、渗透。
它洇开的形状,并非毫无规则的圆斑。那暗红的边缘,在纸纤维无形的牵引下,竟诡异地、精准地向外延伸、勾勒……渐渐地,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轮廓,在惨白的纸页上,在头顶冰冷无情的灯光下,在少年咳出的、温热的生命之血中,清晰地、狰狞地浮现出来——
连绵起伏的、沉默而沉重、如同巨大牢笼的山峦轮廓。
那是卧牛山。
是困锁了他们祖祖辈辈、吸吮着他们血肉骨髓的天然囚笼。
是李老师油尽灯枯、至死都未能带他们走出去的……永恒宿命!
张二蛋呆呆地、失魂落魄地看着信纸上那片由自己心头热血绘成的、刺目惊心的“血地图”。看着那被鲜血覆盖、模糊不清、如同泣血的“带娃们出山”,看着那个被血水浸泡、溃烂模糊的巨大墨团,再看着那滴血洇开的、如同命运烙印般清晰的卧牛山轮廓……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碾碎所有希望的绝望,如同万丈冰渊下涌出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流,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渺茫的期盼,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徒劳无功!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被扼住喉咙般的呜咽,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腔深处挤了出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这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崩塌,身体如同被瞬间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和筋腱,猛地向前一扑!
“砰!”
额头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砸在冰冷坚硬、布满刻痕的课桌桌面上!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巨响!
练习册、染满鲜血的李老师信纸、厚重的数学课本……稀里哗啦,如同被飓风扫过,散落一地!
那滴在信纸空白处洇开的、暗红色的卧牛山轮廓,在惨白刺眼的灯光下,如同一个巨大而凄厉的、永不愈合的伤口,无声地、残酷地嘲笑着所有的嘱托、所有的挣扎、所有关于“出山”的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