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像被尖锐的玻璃碎片哽住了喉咙,猛地冲破了教室里死寂的帷幕,显得如此突兀而尖锐,瞬间撕裂了所有压抑的伪装。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课桌冰冷的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绷紧、泛出死寂的青白,单薄的身体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而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前排穿着光鲜的城市学生们,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后排低着头的学生们也抬起了头,眼神复杂。
“承受?韧性?” 林雪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近乎凄厉的质问,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顺着苍白光滑的脸颊滚落,砸在她面前摊开的、崭新的、封面光洁的《活着》书页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赵老师,福贵……他为什么不反抗?!他经历了那么多不公!那么多苦难!被地主夺走祖产,被强行拉去当兵送死,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在眼前悲惨地死去……他为什么不愤怒?!为什么不抗争?!为什么只是像个……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承受?!忍受?!”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充满了对自己过往认知的巨大颠覆和对赵建国口中那“韧性”的强烈拒绝与本能排斥。“忍受这样的命运,像圈里的牲口一样麻木地活下去,这……这真的就是您说的‘活着’吗?!这难道不是……不是一种……比死亡本身还要巨大、还要悲哀的……屈辱吗?!” 她仿佛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毫无缓冲地看到了自己精致世界之外那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这认知带来的剧烈冲击让她头晕目眩,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这巨大荒谬的答案!
赵建国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林雪薇,眼神复杂得如同纠缠的乱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试图解释这沉重如山的现实,解释那无边的黑暗与个体力量的渺小,解释那“活着”本身在绝境中迸发出的、卑微却真实的力量……然而,喉咙却被无形的、滚烫的沙砾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女孩天真的、带着血泪的质问,像一把淬了毒的锋利锥子,不仅刺向福贵,更狠狠地刺向他内心深处同样存在的、无法解答的困惑和无边无际的无力感。反抗?向谁反抗?如何反抗?这沉重如山的现实,这盘根错节的罗网……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地底最深处、被绝望浸透的声音,在教室后排最阴暗的角落里幽幽响起,像一缕随时会断掉的游丝。
“能活着……能吞糠咽菜地喘着气……能睁着眼看到明天的太阳……对有些人来说……就已经是……是用尽这辈子所有力气……在反抗了……”
声音来自李小花。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袖口磨得油亮发硬的旧棉袄,身体深深地佝偻着,几乎要将整个瘦小的身躯都缩进课桌投下的那片浓重阴影里。她低着头,长长的、枯黄打结的刘海像一顶破败的草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瘦削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的下巴,和两片干裂脱皮的嘴唇。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如同被焊死,死死盯着自己面前摊开的、同样破旧的语文书——那书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写满了无数个小小的、用力刻进纸纤维里的“忍”字!那些“忍”字歪歪扭扭,一个叠着一个,像无数道丑陋的伤疤,又像无数只绝望的眼睛,爬满了纸页的每一寸空白,无声地尖叫着。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掠过坟头的阴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被生活彻底磨平棱角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近乎死寂的麻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千疮百孔的肺腑深处,硬生生挤压出来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血沫子。
“反抗?” 她似乎在对着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忍”字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林雪薇那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天真的质问,声音飘忽不定,却字字如淬了冰的针尖,扎进人心最柔软的地方,“饿着肚子……顶着别人的白眼和唾沫星子……挨着冻……忍着打骂……还能喘着气……还能睁着眼……还能想着熬过今天……明天……后天……这……这难道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唯一能做的……反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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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在膝盖上的、同样枯瘦的手,无意识地、神经质地绞紧了自己破旧棉袄那磨得发亮的下摆,布料在指下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紧、突出,泛着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白。那细若游丝、却重逾千斤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沸油锅的一滴冰水,瞬间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教室里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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