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想起洪武年间,徐达、蓝玉大将军接连率军出塞,那是何等的威风!
他当时年轻气盛,也动了从军报国的心思。
自觉识文断字,就算混不上将军,总能入得哪位贵人的眼,搏个前程。
可家里人一听,立刻就炸了锅。
这个说当兵打仗是九死一生的勾当,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那个说天下都快太平了,现在去当兵,运气好也不过是个押粮运草的,能有什么大出息?
都劝他安心读书,等着朝廷开科举,那才是正儿八经的状元路。
等到建文年间,如今的永乐皇帝、曾经的燕王起兵,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又活络起来。
想着这从龙之功,岂不是比科举更快?
若能搏个出身,也能光耀门楣。
结果家里人又是哭天抢地地阻拦。
说什么朝廷势大,燕王势孤,胜负难料。
又说刀剑无眼,万一他死在战场上,那点抚恤银子够干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甭管谁坐天下,总少不了开科取士,老老实实读书才是正道!
他甚至想过偷偷跑去投军,可那些亲戚们撺掇着他老父老母,竟以死相逼……他还能如何?
如今,父母早已故去,自己也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头发花白的老童生。
当年那些劝他安稳的亲戚,如今反倒指着他鼻子骂“穷措大”、“没出息”。
想起这些,曹吕聪就觉得胸口憋闷得慌。
自己和天幕里那个被亲族指责好高骛远的堂哥,又有什么分别?
都是一辈子想折腾却没折腾出个名堂,反落得一身埋怨。
“草履虫……”旁边的艾东卦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指着天幕,声音有些发涩。
“你说咱俩蹬腿以后,会不会也被人这么念叨?”
艾东卦脸上带着一种兔死狐悲的茫然。
他的境遇,几乎就是曹吕聪的翻版。
想从军,家人说大头兵没前途。
想经商,家人说那是贱籍,而且没有本钱,莫非去借印子钱?
燕王起兵时,他也心动,家人又说燕王必败。
即便万一赢了,肯定更要重用北平本地读书人,还是读书靠谱。
艾东卦自己心里门清,科举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大家都是盯着那跃过龙门的鲤鱼,谁在乎掉下来摔死的?
可架不住家人同样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也就怂了。
如今同样是个老童生,被人瞧不起的穷措大。
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同病相怜的曹吕聪蹲在这村口老树下,看看天幕,发发牢骚。
“矮冬瓜……”曹吕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老子叫艾东卦!不是矮冬瓜!”艾东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瞪眼。
“你叫老子草履虫,老子跟你计较了?”曹吕聪斜睨着他。
“这能怪老子?要不是天幕上提过那什么草履虫,老子哪知道世上还有这玩意儿?”艾东卦梗着脖子辩解。
曹吕聪嗤笑一声,讥讽道:“读了特么几十年圣贤书,张口闭口老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道观里跑出来的老道!”
“你特娘的不也一样!”艾东卦立刻反唇相讥。
两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像两只斗鸡一样,在老树下吹胡子瞪眼,怒目而视。
僵持了不过几息功夫,两人却又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点微不足道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自嘲。
“唉……”艾东卦泄了气般重新坐下,望着远处的农田,长叹一声。
“这辈子啊,眼瞅着就这么回事了,黄土都埋到脖子喽。”
“那也未必!”曹吕聪却忽然挺直了些腰板,眼中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光彩。
艾东卦扭过头,疑惑地看向他:“嗯?”
“黄土埋半截了,你给老子卖什么关子!”
曹吕聪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听说朝廷里头正在吵吵,是派个皇亲去朝鲜当王爷,还是干脆学汉朝,把那地儿直接变成咱大明的郡县。”
艾东卦惊讶地上下打量他,脸上写满了不信。
“这等消息……你个穷措大还有这门路?”
曹吕聪得意地捋了捋稀疏的胡子。
“老子虽然考场上运气背了点,但这几十年饭不是白吃的,朋友还是交下几个,打听点风声还行。”
艾东卦习惯性地想刺他两句,撇撇嘴:“分封也好,郡县也罢,那是皇亲国戚、朝堂大佬们该琢磨的事,跟你我两个老穷酸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就算真要派人,那也是紧着他们的三姑六婆、门生故吏,轮得到你我?”
“再说了,那破地方又冷又穷,咱们这老骨头,怕是还没出顺天府就得散架喽!”
曹吕聪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