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耶律洪的亲卫队长,声音顾远认得。
帐内的旖旎温情瞬间消散。顾远眼中的笑意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冷静。他轻轻拍了拍阿茹娜的后背,示意她起身。
“知道了,稍候。”顾远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帐外亲卫应了一声,脚步声退开几步,似乎是在等候。
顾远和阿茹娜迅速起身更衣。阿茹娜细心地为他整理着深蓝色的锦袍,束好镶嵌红宝石的玉带,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顾远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心中那股愧疚再次涌起,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昨晚……委屈你了。”
阿茹娜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怨怼,只有坚定:“郎君说什么傻话。阿茹娜是你的妻子,永远都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然后红着脸将他推向帐帘,“快去吧,别让可汗久等。”
顾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底,然后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顾远微微眯起了眼睛。帐外,除了那位等待的亲卫队长,还有几名耶律洪的亲兵。看到顾远出来,几人连忙躬身行礼:“参见右大长老!”
顾远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和……纵欲后的疲惫感?他随意地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肩膀,发出轻微的骨节声响,似乎昨夜“操劳”过度。
“走吧。”他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亲卫队长引路,几名亲兵跟在后面。走出不远,便听到后面传来那几个亲兵压得极低的议论声,带着戏谑的笑意:
“啧啧,咱们这位左大都尉……哦不,右大长老,今日可真是……日上三竿啊!”
“可不是嘛!平日里天不亮就能听见他练功的动静,那叫一个勤勉守时!今天……嘿嘿,都正午了才从温柔乡里爬起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新夫人那般天仙似的人物,换谁也得……嘿嘿,身子骨堪忧?我看是乐不思蜀吧!”
“小声点!让右大长老听见……不过说真的,新夫人那舞姿……昨晚看得我都……咳,难怪右大长老起不来床……”
“哈哈,你小子想什么呢!不过话说回来,右大长老这‘操劳’了一夜,待会儿面见可汗,精神头儿还够用吗?”
这些议论声清晰地飘入顾远耳中。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冷笑,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一个沉溺新婚、志得意满、甚至有些“荒废”的年轻权贵形象。昨夜祖父之死的阴影和那份沉重的“贺礼”带来的紧绷感,都被这刻意营造的慵懒所掩盖。他需要这个面具,尤其是在即将面对耶律洪的时候。
一行人穿过依旧残留着昨夜狂欢痕迹的营地,酒坛、烤肉骨头散落一地,空气中酒气未散。就在即将接近耶律洪那座巨大而威严的金顶汗帐时,斜刺里走来一队身着黑金教袍的拜火教徒。为首一人,身材矮壮,面容精悍,正是拜火教在契丹王庭的一个重要坛主,名叫赫连铁。
“恭贺右大长老新婚大喜!祝右大长老与新夫人琴瑟和鸣,早生贵子!”赫连铁脸上堆满笑容,带着手下教徒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姿态恭敬。
顾远停下脚步,脸上也挂起公式化的笑容,拱手还礼:“多谢赫连坛主,同喜同喜。”
就在双方寒暄,顾远与赫连铁双手相握之际,顾远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宽大的袖袍下,一个微小的、折叠得极硬的物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入了自己的掌心!动作之快、之隐蔽,若非顾远全神贯注,几乎难以察觉。而赫连铁脸上笑容不变,仿佛只是寻常的礼节性接触。
顾远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顺势将手收回袖中,将那物件紧紧攥住。同时,赫连铁身后的几名教徒也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地说着恭贺之词,巧妙地挡住了旁边耶律洪亲卫的视线。
“右大长老年轻有为,又得如此佳人,真是羡煞旁人啊!”
“是啊是啊,昨夜夫人的舞姿,如同九天玄女下凡尘!”
“拜火神在上,定会保佑右大长老与新夫人福泽绵长!”
一片嘈杂的恭维声中,赫连铁等人行礼告退,迅速消失在营帐之间。
顾远握紧了袖中的东西,继续跟着亲卫队长走向汗帐。他借着整理袖口的机会,飞快地瞥了一眼掌中之物——是一张折叠得非常小的、坚韧的羊皮纸。他不动声色地展开一角,上面只有一行用炭笔写就的、潦草却清晰的契丹文小字:
“勿提耶律部阿保机。”
顾远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张三金!这是张三金的警告!他果然在密切关注着这场召见!而且,他显然已经预判到,或者担心,顾远会在可汗面前提及耶律阿保机!这警告来得如此及时,如此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意味。纸条的内容简洁至极,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顾远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