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老子就用这些农具,去砍了阿那瑰的脑袋!”
孟威比任何人都期待草原战场,他麾下的北海水师,一直被诟病,说是一群仗着船坚炮利的少爷兵。
如此巨量的银子花在狗身上,狗也能咬死几名对手!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
孟威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必须得到承认!尤其是那些阵亡的老卒!
咋地,砍在水师身上的刀不是刀?是豆腐?
“你他妈不会是柔然安插在苍梧的探子吧?”孟威口不择言道。
王明府斜视一眼,不搭腔。
“话好好说…莫要伤了和气。”张世杰挡在二人中间,对孟威道:“孟都统,张某人可以保证,王县令绝无二心!”
孟威撇了撇嘴,“你保证?你算老…”
“慎言!”许文远气势一变,“本官亦能为王县令作保!”
孟威脖子一缩,兵部的几位主官对他都不错,他轻易不敢冒犯,遂委屈地看着将台上的青衫男子。
谢玄陵缓缓走下,拍了拍水师都统的肩膀。
孟威憨直道:“大都督,末将…”
谢玄陵抬了抬下巴道:“去领二十军棍。”
孟威双目圆睁,什么情况?这偏僻地方的小县令,来头很大不成?
“不急…”王明府轻声制止。
谢玄陵的手还按在孟威肩上,力道不重,却让这莽撞的汉子动弹不得。
孟威梗着脖子,兀自不服,但看到大都督难得一见的严厉眼神,终究没再吭声。
王明府视线扫过义愤填膺的众将,最后落在水师都统脸上。
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那近乎侮辱的质问,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孟都统,可知五回县往西北三十里是什么地方?”
孟威一愣,龇牙道:“老子管他是什么地方!”
“是拒马河。”王明府自顾自道:“河对面,就是柔然人的草场。每年秋高马肥,河水浅涸之时,便有小股柔然游骑涉水而过。”
他顿了顿,“他们不来打县城,因为攻不破,却专门挑散落的村庄下手。”
“抢粮,抢牲口,也…抢人。壮丁掳去为奴,妇孺…下场更不必说。”
众将沉默下来。
他们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卒,自然清楚边境百姓承受着什么。
“下官是润州人氏。”王明府话锋一转,提及故乡时,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暖意,“亦是景明四年的两榜进士,同科之中,名次不算靠后。若留在京中熬资历,如今…或许也能混个五六品的官职,安稳度日。”
他呵呵道:“孟都统问,你们在海上、在半岛拼命时,下官在哪儿?”
“下官就在这里,在这五回县。”王明府抬手,指向西北,“就在拒马河边,就在那些被焚毁的村落废墟里,就在…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尸首旁。”
他的声调并无太多起伏,但每个字都仿佛浸透了血泪:“下官第一次带着乡勇们,骑着驴子驽马,拿着库房里这些…孟都统口中的‘破烂’农具,去拦截一股三十余人的柔然游骑时,腿是软的,手是抖的。”
王明府自嘲一笑,“不瞒诸位将军,下官…愧对圣贤书,以往读到令人热血的文字,都会心神澎湃,恨不得取而代之…”
“可轮到自己上场,却让贼人吓尿了裤子。”
“诸位莫笑,下官家世虽称不上显贵,但从小也不用为钱财发愁,整日埋在厢房的读书郎,何曾见过那般修罗场?弯刀砍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全是空白,只会凭着本能,把手里的锄头往前捅。”
校场上落针可闻,连孟威都屏住了呼吸,难以想象眼前这位文弱且执拗的县令,竟也亲身杀敌过。
要知道,对方领皇粮,为的是治理地方,而非冲锋陷阵。
他们…职责不同。
“我们死了六个人,伤了十几个,才把那三十多名柔然骑兵……挡在了拒马河北岸。”王明府缓缓道,“用的是锄头、犁铧、削尖的木棍……还有血和命。之后,每年都会发生几次…”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满腔的委屈咽下,“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天下初定,旧十二国的流亡贵族虎视眈眈,就等着苍梧犯错,然后再起狼烟。”
“中原,经不起折腾了,所以十六卫驻守京城,地方管控军械,下官理解。”
“这些年,五回县武库里的制式兵刃越用越少,断了,卷刃了,来不及补充,也不敢轻易动用,那是守城的最后倚仗。”
“我们能使的,只剩农具,犁铧磨利了,绑在长杆上,就是拒马的长枪;锄头砸扁了,开个血槽,就是劈砍的钝器;连打谷用的连枷,舞动起来,也能砸断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