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赵老蔫,这个平日里就话语不多的汉子,此刻更像是一头被逼到角落的老黄牛,只知道一遍遍用最笨拙的方式向前拱。
他跑镇政府的频率更高了,几乎到了隔天就去一趟的地步。镇政府的门槛都快被他磨平了,民政办公室门口那条长凳,几乎成了他的专座。
他依旧是那身沾满干涸泥点的旧衣服,手里攥着一包皱巴巴、最便宜的红梅烟。见到任何一个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起来像领导的干部,他就赶紧凑上去,笨拙地抽出烟递过去,脸上挤出近乎卑微的笑容:
“领导…抽烟…俺们靠山村的救济粮…啥时候能…能批下来啊?村里…村里都快断顿了…”
起初,镇干部还会客气地摆摆手,解释两句:“老赵啊,别急,正在统计,正在走流程,要统筹安排…” 到后来,见他来得实在太勤,有些人脸上就带出了不耐烦:
“老赵,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吗?要按程序来!你天天来催也没用啊!”
“全镇那么多村子受灾,就你们靠山村急?回去等着!”
赵老蔫被噎得满脸通红,嘴唇嗫嚅着,却一句利索的反驳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攥紧了手里的烟盒,默默地退到一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焦虑和茫然。他不知道除了来这里“磨”,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这天,他又是一大早步行了十几里泥泞山路赶到镇上,结果依旧。只带回了镇上要求重新填报的、更复杂的几张申请表格,说是要更“精确”地统计损失。至于最关键的救济粮和物资,依旧杳无音信。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村里,刚走到村口那棵被雷劈过一半的老槐树下,几个等得心急火燎的村民就围了上来。他们的耐心早已被饥饿和对未来的恐惧消磨殆尽,语气充满了火药味:
“赵老蔫!你到底行不行啊?!这都多少天了?镇上是把你当猴耍吧?救济粮呢?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说话的是村里的壮劳力黑娃,他家的房子塌了半边,语气最冲。
“就是!你看看河对岸的王家畈!人家昨天就有当兵的送粮食进去了!热饭都吃上了!咱们村呢?还他妈冷锅冷灶的!你这支书怎么当的?一点用都没有!” 另一个村民跟着抱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老蔫脸上。
“俺家娃都饿得直哭…你就不能再去镇上闹一闹?软柿子好捏是吧?”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声音带着哭腔。
赵老蔫被围在中间,黝黑的脸涨成了紫红色,额头青筋暴露。
他想大声辩解,想说镇上的流程,想说他也急得嘴上起泡,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我…我…”的无意义音节。
他猛地、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围着他的人群,一言不发,低着头,快步走向村委会那个破败的院子。
院子角落里,堆着小山似的、从倒塌房屋和淤泥里清理出来的玉米棒子。这些原本是金灿灿的粮食,此刻大多被水泡得肿胀发白,或者已经长出了长长的、诡异的嫩黄色芽苗,散发着一股霉烂和绝望的气息。
赵老蔫蹲下身,颤抖着手,从玉米堆里拿起一个发芽尤其长的棒子。他死死地攥着它,粗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这个木讷的、扛着全村期望和指责的汉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低着头,浑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手中那象征灾难和希望的彻底破灭的玉米棒上,又迅速洇进脚下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里。他的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像一头受伤的、沉默的野兽,独自舔舐着无人理解、也无法言说的巨大压力和委屈。
恰在此时,方稷带着一支由几名战士和农技人员组成的小分队,沿着刚刚被工兵部队勉强打通、依旧泥泞不堪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靠山村。他们刚刚在邻村协助完成了抢收,听说靠山村是附近最偏远、受灾最重、信息也最闭塞的村子,便立刻赶了过来。
方稷一眼就看到了村委会院子里那个蹲在玉米堆前、无声哭泣的佝偻身影,以及周围那些面带菜色、眼神麻木的村民。眼前的景象,比他在其他村子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那是一种近乎被遗忘的绝望。
他快步走上前,没有立刻询问情况,而是轻轻地将手放在了赵老蔫不断耸动的肩膀上。
赵老蔫猛地一惊,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一群穿着军装和救援服眼神关切的人。他慌忙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腿脚麻木,一个踉跄。
方稷扶住了他,声音沉稳而有力:“老乡,别急,我们是来帮忙的。我是农业部的方稷,这些是解放军同志和农技员。村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最缺什么?都慢慢说。”
赵老蔫被方稷那沉稳有力的手扶住,又听到那句“我们是来帮忙的”,积压了太多天的委屈、无助、焦虑和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