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问话相当不客气,甚至带着点轻慢。一方面是因为我对他并无好感,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打破一些僵持的气氛,或许能从他这里掏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普化天尊闻言,布满痛苦和虚弱之色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艰难地抬起眼皮,那双原本应该锐利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浑浊,他斜睨了我一眼,眼神中混杂着不甘、愤怒,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呵斥我的无礼,但剧烈的伤痛让他的话语变成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喘了几口粗气,他才咬着牙,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坚持,开口道:
“本座…自然是…忠于陛下的!玉皇大帝…乃三界正统,统御乾坤…我等…皆奉陛下法旨…”
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作为通幽阁主,推行“人格替换”计划的直接执行者之一,他无疑是玉帝核心班底的重要成员,是标准的“鸽派”(或者说保皇派)骨干。他此刻强调对玉帝的忠诚,既是在表明立场,或许也是在向一旁的老君表忠心,或者…是在警告我。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他的表态不置可否。玉帝的正统性?这套说辞对我而言已经毫无分量。
目光重新回到太上老君身上,我收敛了脸上那丝戏谑,神情变得严肃而直接。
“老君,”我沉声开口,不再绕任何弯子,“今日您与我说了这许多。从虚空本质,到三界秩序,再到天庭内幕,甚至连杨戬在我身上种下缚神印这等隐秘之事都点破了…晚辈愚钝,实在不解。您告知我这些,意欲何为?”
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试图穿透他那层超然物外的外壳:“莫非…是想把小子我也卷进这天庭的鸽派鹰派之争中?让我这地府的幽冥大帝,也去淌这趟浑水?”
这是我最大的疑虑。老君告诉我这些,绝不可能只是闲着无聊找我聊天。他必然有所图谋。是想借我之手,去制衡杨戬?还是想利用地府这股新兴势力,去搅动天庭的局势?或者,有更深层、我更无法想象的目的?
太上老君听着我的质问,脸上那抹笑容反而更加明显了些,甚至带上了一点…促狭?
他摇了摇头,拂尘轻轻摆动,带起一丝混沌气流。
“大帝啊大帝,”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意味,却又并不直接回答,“当你第一次与杨戬有所接触,当你立誓掀天,当你在地府崛起,成就幽冥大帝之位时…你就早已入局了。这三界的棋局,何曾有过真正的旁观者?”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和自欺:“你以为你只是在反抗天庭压迫?只是在建立地府秩序?殊不知,从你踏入这个非凡世界的第一步起,你就已经成为了这盘大棋上的一颗棋子,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影响着棋局的走向,也必然被其他对弈者所关注、所算计。”
“杨戬视你为棋子,玉帝难道就没有关注过你?西天难道就对你地府独立毫无想法?甚至…”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贫道今日与你坐而论道,难道不也是一种…‘接触’和‘影响’吗?”
“所以,”老君总结道,语气斩钉截铁,“何来‘卷进’之说法?你本就在局中,从未脱离。贫道今日所言,不过是让你更清楚地看清你所处的这盘棋,看清你周围的棋手,以及…你身上早已被系上的,那些无形的线。”
我怔住了,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老君的话,像一把无情的手术刀,剖开了我一直以来或许有意无意在回避的事实。
是啊,我何曾真正超然过?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奋斗,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发生在这三界的棋盘之上。我自以为是下棋的人,或许在某些层面是,但在更高维度的对弈者眼中,我始终未能摆脱棋子的身份。
杨戬的线(缚神印),玉帝可能的关注(通过普化、通过对我地府独立的态度),西天的敌意,乃至如今太上老君这看似点拨实则莫测的“接触”……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将我牢牢笼罩。
我以为我在破局,殊不知,我可能只是在从一个较小的棋局,跳入一个更大、更凶险的棋局。
兜率宫内,混沌气息似乎都因为这番直指本质的对话而微微凝滞。
普化天尊的喘息声不知何时已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他似乎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那偶尔闪烁的眼神,表明他仍在艰难地消化着这场关乎天庭命运和他自身立场的惊人对话。
我坐在石凳上,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太上老君没有明确要求我做什么,他甚至表明了自己“不站队”的立场。但他通过揭示真相,通过点明我的“棋局”身份,已经在我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关于警惕、关于权衡、关于在未来更加复杂的局势中,如何自处,如何落子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