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空彻底放开了,或者说,是被酒精和那沉重的压力摧毁了平日里那层冷硬的外壳。
他不再正襟危坐,而是胳膊肘支在油腻的桌面上,身体微微摇晃,通红的脸上挂着一种似哭似笑的颓唐表情。他又开了一瓶酒,这次没用碗,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然后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鼻涕都快出来了。
“呵…呵呵…”他抹了一把嘴,发出意义不明的低笑,眼神涣散地看向我,“李安如…你说…咱们这算怎么回事?啊?一个…一个他妈的天庭钦犯,酆都大帝…一个…凡间衙门的小处长…在这…在这西南城市的小破店里…喝着几十块钱一瓶的劣酒…讨论他妈的三界存亡?哈哈哈哈…滑稽!真他妈滑稽!”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拿起酒瓶,也对着瓶口吹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痛,却也奇异地让人更加清醒地感受到那份荒谬和沉重。
“不然呢?”我放下酒瓶,自嘲地笑了笑,“难道真要去南天门或者灵山脚下开会讨论?怕不是还没靠近就被雷劈成灰了。”
秦空又是嘿嘿一笑,打了个酒嗝,眼神飘忽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喂…我说…李安如…你…你折腾这么大…弑神造反,占了地府,当了那什么劳什子大帝…你…你最开始…到底是为了啥?”
他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却又仿佛顺理成章。在这酒精和绝望交织的夜晚,那些平日里绝不会轻易吐露的东西,似乎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我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酒瓶玻璃壁。为了啥?
眼前似乎闪过了许仙临死前那不甘的眼神,闪过了项羽被虞小曼欺骗自尽的模样,刘邦为救苏雅毅然赴死的决绝,也闪过了白安茹在我眼前化作虚无的冰凉,还闪过朱高煦、朱高燧、于谦等等…
以及…地藏那虚伪的慈悲嘴脸,天庭神将冰冷的俯瞰,西天佛陀那看似悲悯实则漠然的目光…
一股压抑已久的、混合着暴戾和悲伤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又被我强行压下,化作一声近乎叹息的轻笑。
“为了啥?”我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最开始…或许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给我那些冤死的兄弟、朋友…讨个说法,报个仇。”
我顿了顿,又灌了一口酒,让那灼烧感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后来…摊子越铺越大,仇越结越深,莫名其妙就扛上了更重的担子…成了什么狗屁酆都大帝…”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嘲弄,“说实话,老秦,这大帝当得…真他妈没劲。每天不是勾心斗角,就是打打杀杀,要么就是处理一堆鸡毛蒜皮、能让人头疼裂开的破事。”
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我有时候…真挺怀念两年前,在江城开那个破心理咨询室的日子。虽然穷了点,窝囊了点,但至少…心里清净。能看看闲书,逗逗邻居家的猫,偶尔忽悠…哦不,开导几个奇葩客户,赚点生活费…”
我抬起头,看着对面眼神有些发直的秦空,很认真地说道:“我其实没啥大志向。什么掀翻神权,什么打破命运…说得冠冕堂皇,最开始也就是被逼到绝路上的狠话罢了。我真正想的…”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吐出积压了太久的郁结:
“就是把该报的仇都报了,把该收拾的混蛋都收拾干净了。然后…找个谁也找不到的犄角旮旯,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个小房子。苏雅要是在身边…那就最好。养条狗,种点菜,天天睡到自然醒…谁也别来烦我,我也懒得去管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这就够了。”
我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又拿起酒瓶:“是不是挺没出息的?跟你秦大处长忧国忧民、心系三界比起来,我这理想…简直渺小得像粒尘埃。”
秦空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那醉醺醺的表情渐渐收敛了一些,眼神虽然依旧浑浊,却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等我说完,他忽然嗤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拍着桌子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咳嗽,“找个犄角旮旯…种菜养狗…睡到自然醒…李安如啊李安如!你他妈…你可是酆都大帝!执掌幽冥轮回!你跟我说你的理想是这个?!哈哈哈哈…胸无大志!真是…真是胸无大志!笑死老子了!”
我被他笑得有些恼火,没好气地怼了回去:“妈的,笑个屁!老子就想当个咸鱼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总比你强!空有大志,有个卵用!一天天愁得跟个孙子似的,头发都快掉光了吧?还国泰民安?还三界存亡?你扛得动吗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我这毫不留情的讽刺,像是戳中了秦空的痛处,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变得无比颓丧和…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