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傍晚,夕阳还在西边的骑楼顶上拖出长长的橘红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热气,混杂着珠江水的腥气、街边凉茶摊飘来的金银花味,还有老城区里家家户户晚饭的油烟香。骑楼底下的石板路被晒了一整天,踩上去还带着灼人的温度,穿着鞋的脚底板隔着薄薄的橡胶,都能感觉到那股子烫意。
越秀区惠福西路的深处,一栋不起眼的三层骑楼藏在密密麻麻的老房子中间。底层是间关着门的旧杂货铺,门板上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深褐色的木头纹理,门楣上“为民杂货”的字样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顺着狭窄陡峭的木楼梯往上走,每踩一步,楼梯板都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是随时要散架一般。二楼便是江奔宇的落脚地,也是他们这群兄弟在羊城的暂时核心据点。
此刻,阁楼里的吊扇正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却吹不散满屋子的焦躁。吊扇是最老式的华生牌,铁制的扇叶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转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和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交织在一起,更添了几分心烦意乱。阁楼里没有开灯,只有两盏煤油灯放在八仙桌的两端,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把屋里几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个个扭曲的剪影。
八仙桌是老式的红木材质,桌面被磨得油光锃亮,边缘处有些地方已经掉了漆,露出里面的木头本色。桌上摆着一个粗瓷茶壶,壶嘴冒着袅袅的热气,旁边放着几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的凉茶已经凉了大半。墙角堆着几个竹编的箩筐,里面零散地放着一些泛黄的画册,还有几本用线装订的账本,账本的纸页已经发脆,上面用钢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鬼子六站在八仙桌旁,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滴落在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水渍。他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被汗水浸湿的脖颈,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眼神里满是焦急和不甘,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老大,”鬼子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阁楼里的沉寂,“现在黑水帮那帮龟孙子为主,其他的那些地头蛇小帮派,也跟着起哄,开始针对我们平台的人了——不管是收单的兄弟,还是送货的弟兄,都遭了他们的毒手,轻者被打一顿、货物被抢了,重者被革委会纠察队带走关了起来。”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火,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前天,荔湾区收单的阿明,在上下九的骑楼底下被黑水帮的人堵了,不仅收来的订单被抢了,还被他们揍了一顿,现在还躺在家里养伤。还有昨天,海珠区送货的强子,送的货被那帮杂碎扔在地上踩烂了,强子想理论,结果被他们围着打了好几拳,脸都肿得跟猪头似的。”
鬼子六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里的牛皮纸信封被他捏得变了形:“这些帮派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我们的画册交易平台做得风生水起,抢了他们的生意,他们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打压我们!”
江奔宇坐在八仙桌主位的竹椅上,身体微微向后靠,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他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衣服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平整利落。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听着鬼子六的汇报,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偶尔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竹制茶杯。
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变凉了,杯中茶水的水面已经出现一层灰白色的茶油膜,但他似乎没有察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阁楼里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只是偶尔抬手,用袖口随意地擦一下。他的心里其实早已掀起了涛浪,鬼子六说的每一件事,都像一根针,刺在他的心上。但他知道,自己是这群兄弟的主心骨,不能乱,必须保持镇定。
“六子,”江奔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现在这事对我们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鬼子六的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询问,却让鬼子六的心里更加忐忑。
鬼子六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从牛皮纸信封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账本,翻开泛黄的纸页,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甘:“老大,现在羊城七个区——东山区、越秀区、荔湾区、海珠区、郊区,还有一个黄埔区,全都被波及到了。每个区的营业额都在缩水,整体下来,已经缩水一半了!”
他的手指在账本上用力地指了指,语气沉重:“最严重的是我们这里的越秀区,黑水帮的老巢就在这区,他们把我们的收单点、送货路线全给堵死了,越秀区的营业额直接缩水了八成!以前越秀区每天能收一百多单,现在一天顶多二十单,有的时候甚至一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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