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这儿歇歇。”江奔宇扶着秦嫣凤在板凳上坐下,又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里,“喝点水润润嗓子,刚才哄娃喊得嗓子都哑了。”
秦嫣凤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陶杯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她喝了一口温水,喉咙里的干涩感顿时缓解了不少。她看着江奔宇在堂屋里忙碌的身影,心里满是踏实。这个男人,从来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却总能用最实在的行动照顾好她和这个家,感觉很懂她,很了解她。
江奔宇收拾完炕边的尿布和奶瓶,又把秦嫣凤放在桌边的针线筐挪到一旁,才转身走向墙角的木柜。他弯腰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家人的衣物,有他的粗布褂子、秦嫣凤的碎花衣裳,还有给娃娃们准备的小棉袄、小棉裤,件件都叠得方方正正,透着过日子的规整。他在衣物底下翻找了片刻,手指触到一个硬硬的、平整的东西,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那是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被一层油纸包着,显然是被妥善收了些日子。
他把油纸轻轻剥开,露出里面那张有些粗糙的纸。纸张是常见的草纸,边缘带着些许磨损,边角却依旧整齐,能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江奔宇捧着这张纸,走到秦嫣凤对面的板凳上坐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你看这是什么。”他把纸轻轻递到秦嫣凤面前,声音里藏着几分雀跃,又带着几分郑重。
秦嫣凤放下水杯,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她看着江奔宇递过来的纸,下意识地抬手接过,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带着些许干涩的质感。她缓缓展开纸张,动作轻柔,生怕不小心把这张看起来有些脆弱的纸撕破。
昏黄的灯光洒在纸面上,“探亲介绍信”五个楷体字首先映入眼帘。那字迹是村里文书老李村长写的,笔锋工整,横平竖直,带着几分官方的郑重,每个字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秦嫣凤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她屏住呼吸,顺着字迹往下读——“今有我中市三乡镇古乡村村民江奔宇,拟携妻子秦嫣凤、一双幼子(女),前往秦嫣凤娘家探亲,望沿途关卡予以通行便利,相关事宜请酌情协助办理……”
后面还有村长和公社干部的签字,以及两个签字姓名和鲜红的公章,印泥的颜色依旧鲜亮,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每一个字都像一股滚烫的暖流,顺着秦嫣凤的指尖钻进心里,熨得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划过“秦嫣凤娘家”这几个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字迹。
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是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山村,村口有一棵老桂花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每到春天就会开满洁白的花,香气能飘出好几里地。她想起了娘煮的小米粥,熬得软糯香甜,上面飘着一层淡淡的米油,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那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她想起了五个弟弟,那是她在逃荒路上认下的亲人。那年大饥荒,很多人的家乡遭了灾,颗粒无收,家里养不起这么多人,她跟着乡亲们一起逃荒,路上遇到了五个和她一样失去亲人的少年,最大的不过十五岁,最小的才六七岁。他们相互扶持,捡过树皮、挖过草根,躲过兵匪、挨过饥饿,一路颠沛流离,才终于来到了三乡镇,在这片相对安稳的土地上扎下了根。
在三乡镇的联欢晚会上,她第一次见到了江奔宇。那天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躲在最后的角落里看书,眼神明亮,透着一股特别人的学问和韧劲。她看得有些出神,却没料到散场后,江奔宇竟红着脸走到她面前,深情认真地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同志,我觉得你挺好的,要是不嫌弃,以后我照顾你。”就是这句简单直白的话,让她那颗在逃荒路上饱受煎熬的心有了归宿,更重要的是他不嫌弃自己带着五个非亲非故的弟弟。
本以为婚后的日子会清贫,没想到自己的丈夫江奔宇却有自身本事,摸鱼,打猎,赚钱,采药,样样精通,甚至还能用碎布头做些生意,还有一群兄弟,日子却安稳踏实。江奔宇待她极好,有一口吃的先紧着她,地里的重活从不让她沾手,家里的活计也总是抢着干。后来她怀了孕,江奔宇更是把她当成宝贝疙瘩,每天上山采野果、下河摸鱼,变着法子给她补充营养。如今两个娃娃降生,日子更忙碌了,却也更有盼头了。
只是,午夜梦回,或是哄娃累极了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远方的娘家。想起娘在桂花树下喊她回家吃饭的声音,想起家中弟弟们追着她跑、喊她“大姐”的模样,想起家里那些漏风的土坯房,虽然简陋,却曾是她遮风挡雨的港湾。可她不敢提回家探亲的事。这世道,能有一口吃的、有一个安稳的家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几百公里的路程,山高路远,交通不便,还要带着两个刚满月的娃娃,路上的艰险可想而知。更何况,办理探亲介绍信并非易事,要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