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庄王二十年(前594年)的初春,汴水河畔的积雪尚未消融,寒风裹挟着细沙拍打着商丘城的夯土城墙。宋文公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城外绵延数里的楚军营帐,眉头紧锁如霜。炊烟从敌营中升起,与天边低垂的乌云融为一体,而城内的百姓早已十室九空,粮仓里的粟米只够支撑旬日,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启禀君上,乐婴齐大夫已整装待发。\"内侍的声音在空旷的城楼回响。宋文公握紧腰间的玉珏,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这是宋国最后的生机。乐婴齐肩负着举国重托,带着十二匹毛色纯正的白马拉着的车驾,载着宋国历代国君的祭器,星夜兼程赶往绛都。车轮碾过结冰的官道,扬起细碎的冰碴,仿佛预示着这场求援之路的艰难。
晋国朝堂之上,青铜蟠螭纹鼎中燃烧的柏木噼啪作响,却掩不住气氛的凝重。晋景公摩挲着案几上的羊皮舆图,目光在宋楚边境来回逡巡。\"诸位爱卿,宋使恳请援军,这仗...打是不打?\"话音未落,大夫伯宗已趋步出列,宽大的衣袖在青砖地面拖出长长的阴影。
\"君上,此战万万不可!\"伯宗举起一卷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楚军近年的战绩,\"自邲之战后,楚军吞并庸、舒,又败陈、郑,如今士气正盛。反观我军,虎牢关的营垒尚未修缮,战车兵甲折损十之三四...\"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想起三年前邲之战中溺毙于黄河的三万将士,\"楚国方今有江汉之险,又得天时地利,臣夜观星象,荧惑守心于南,此乃楚兴之兆啊!\"
朝堂陷入死寂。晋景公望着穹顶蟠龙藻井,耳边似乎又响起邲之战的战鼓。当年先縠贸然出击,导致全军溃败,连自己的乘舆都险些落入敌手。如今国库空虚,百姓厌战,若再轻启战端...他最终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传旨,命解扬前往宋国,就说援军不日将至!\"话落,殿外突然响起闷雷,三月飘雪簌簌而下。
五月的商丘城,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的气息。华元解开衣甲,在身上涂抹污泥,腰间别着浸透桐油的麻布。三更梆子响过,他带着十名死士,借着暴雨的掩护,顺着护城河的排污口潜入楚营。积水漫过脖颈,蛆虫在污水中翻涌,却丝毫未减他们的速度。
当华元翻过最后一道鹿砦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瞳孔骤缩:楚营中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原来楚军为节省粮草,已改为轮班值守。他摸到主将子反的大帐,帐外两名亲卫正倚着盾牌打盹,鼾声混着雨声。华元抽出匕首,在掌心哈了口气,寒光一闪,两名士卒咽喉喷出的热血瞬间染红了青布帐幔。
帐内,子反正枕着酒坛酣睡,酒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华元飞身上榻,膝盖抵住对方胸口,匕首架在咽喉:\"令尹大人,可认得在下?\"子反猛然惊醒,酒意顿消,只见月光下,华元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极了睢水边饿了三日的野狼。
\"宋国城内,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华元压低声音,每字每句都像重锤砸在子反心头,\"贵军若执意攻城,待城破之日,不过是座万人坑!\"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嶙峋的肋骨,\"看看我这副模样,君上已半月未进米粮!\"
子反望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却目光如炬的宋人,喉咙发紧。他想起昨日巡查粮仓,军吏报告存粮仅够支撑七日。营帐外,突然传来战马的嘶鸣,那是楚军最后的五千匹战马,因草料不足,已开始啃食辕木。
\"实不相瞒,楚军亦...\"子反的声音被惊雷打断。华元却突然收起匕首,从怀中掏出半块发霉的面饼:\"此乃宋国最后的存粮,愿与令尹共尝。\"面饼递到子反面前时,惊雷照亮了上面密密麻麻的蚁群。
楚庄王凝视着沙盘上的宋国城防图,烛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当子反将盟约呈上时,他的手指在\"岁贡百车\"的条款上停留许久。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已是五更天。
\"传令下去,明日辰时撤兵。\"庄王突然将竹简抛入火盆,看它在烈焰中蜷曲成灰,\"派人告诉宋君,楚国愿以百里荒田换宋国三年赋税。\"他走到帐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想起出征时太庙占卜的龟甲——裂纹纵横交错,既像胜利的旌旗,又似破碎的版图。
商丘城门缓缓打开时,华元望着楚军远去的背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咳出的血滴落在沾满泥浆的战甲上。城外的麦田里,新播的麦种正在春雨中萌发,只是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究竟能维持多久?
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