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官轿的青呢帷幔、驿马的铜铃叮当,织成一片忙碌景象,却奇异地无半分喧哗——往来官吏皆是屏声静气,脚步匆匆,连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郑重。
卓敬、暴昭、练子宁、铁铉四人,刚自城外驿道疾驰而来,一身藏青官袍上还沾着沿途的尘土草屑,靴底的泥渍凝着江南的湿冷潮气。
四人皆是面容疲惫,眼窝下带着赶路的青黑,脊背却挺得如标枪一般笔直,踏入府衙大门的那一刻,目光扫过两侧肃立的亲卫,便知府内气氛不同寻常。
亲卫皆是朱高炽麾下精锐,身披玄色软甲,腰悬绣春刀,面容冷峻如铁,见四人到来,并不多言,只肃手一引,便领着他们穿过层层回廊,直抵正堂。
正堂之内,与往日的庄严肃穆不同,此刻竟透着几分沙场的铁血气。
朱高炽身着一身玄色戎装,肩甲上的兽首吞口泛着冷光,腰间玉带束得紧实,衬得他虽身形敦厚,却自有一股凛然威压。
他端坐于案前,案头堆满了泛黄的田产清册、墨迹未干的新政文书,还有几卷标注着红圈的舆图,密密麻麻写满了州县名称。
烛火在铜烛台上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投在身后的屏风上,竟有几分金戈铁马的凛冽。
见四人到来,朱高炽并未像往日那般端着亲王架子,而是霍然起身,大步走下案前石阶。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四人风尘仆仆却依旧挺拔的身影,那目光里没有丝毫客套,只有沉甸甸的期许,沉声道:“你们四个一路辛苦了,星夜兼程赶了八百里路,难为你们还能这般精神。江南新政成败,全仰仗你们四人鼎力相助,这大明的半壁江山,就攥在你们手里了。”
卓敬四人不敢怠慢,当即撩起官袍下摆,躬身行礼,声音铿锵,在空旷的正堂里撞出回音:“臣等愿为大将军王效犬马之劳,为大明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一个死而后已!”朱高炽抬手重重一拂,示意四人落座,随即转身走回案前,一把抓起那本厚厚的卷宗,“啪”地一声推至四人面前。
卷宗封皮上,“江南田产清丈总册”七个大字,是他亲笔所书,力透纸背。
朱高炽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句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震得人耳膜发颤:“今日召你们前来,不是叙旧,不是寒暄,有三项要务需即刻落实。这三件事,桩桩件件都关乎江南百万百姓生计,关乎新政推行的根基,容不得半分懈怠,半分差错!”
说罢,他伸出右手,屈起一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朗声道:“其一,厘清田产,还地于民!江南士绅被抄没的万顷良田,哪一寸不是巧取豪夺而来?哪一亩不是百姓的血泪?那些所谓的‘无主之地’,全是士绅勾结贪官,用逼债、强买、圈占的法子,从农户手里抢来的!尔等需即刻抽调府衙精干吏员,会同各州府的衙役、里正,逐州逐县逐乡逐村地清丈田亩,用的是朝廷钦定的‘步弓’,量的是寸土不差的地界!但凡有流离失所、无田可耕的农户,皆按人口多寡,按需分配田地——三口之家授田五亩,五口之家授田十亩,家中有男丁从军者,额外加授两亩!发放田契之时,尔等需亲自带着吏员送到农户手中,亲手交到他们手里!谁敢从中克扣、侵占,哪怕只是贪墨一分田土,军法处置!”
他话音未落,堂内已泛起一阵寒意。
暴昭素来刚直,闻言已是双目圆睁,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朱高炽却似浑然不觉,又屈起第二指,语气愈发郑重,字字如锤,敲打在四人心上:“其二,广布新法,家喻户晓!一条鞭法的详细条目,已由户部、刑部、工部三司修订完毕,删去了那些咬文嚼字的酸腐话,全是百姓能看懂的实在章程。尔等需即刻组织人手,将法条誊抄五千份,张贴至江南各州府、县城、驿站、渡口,乃至乡野村口的老槐树上!不仅如此,还要选派能言善辩、通晓乡音的吏员,深入田间地头,用百姓听得懂的大白话宣讲新法——何为‘按亩征银’,何为‘赋役合一’,以前种十亩地要交多少粮、出多少徭役,新法推行后能减多少负担、得多少实惠,都要掰开揉碎了讲清楚!比如那苛捐杂税,什么‘人头税’‘车马捐’,全他妈废了!只按田亩收银子,多劳多得,少劳少缴!务必让江南的男女老少,黄口稚子都晓得,新政不是来折腾人的,是来给他们活路的!让人人皆知新政好处,人人拥护新政推行!”
这番话,糙话里带着滚烫的诚意,听得练子宁连连点头,眼中已是泛起亮光。
紧接着,朱高炽屈起第三指,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那寒光里带着彻骨的杀气,让满堂烛火都似黯淡了几分:“其三,严查吏治,严惩贪墨!新政推行,最怕的便是底下那帮蛀虫阳奉阴违、敷衍了事,更怕有人胆大包天,妄图勾结士绅余孽,从中作梗、中饱私囊!尔等四人,需分赴各地巡查,明察暗访,紧盯新法执行的每一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