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民拈起一颗被提掉的黑子,在指间把玩,目光落在周桐脸上,带着探究:“周县令下棋的风格,倒是与孤初见你时,印象中那个在桃城书房敢与孤论道、锋芒内蕴的周桐相去甚远。”
他指的是最初那个还有些“愣头青”气息、敢于直抒己见的周桐。
周桐正低头收拾着棋盘边缘散落的棋子,闻言动作不停,语气平静无波:“殿下说笑了,下官一直就是这个性子。棋如人生,步步为营,求个安稳罢了。” 他抬起头,扯出一个坦然的笑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殿下棋力高深,下官可没敢放水。”
沈怀民被他这直白的话逗笑了,眼中锐利稍减:“孤自然知晓。你落子时的眼神,专注沉稳,做不得假。” 他示意周桐清空棋盘,“再来一局?”
“是。”周桐应道,两人重新落座,分拣棋子。
第二局开始,气氛似乎比第一局更沉凝。沈怀民执白先行,落下一子后,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不高,却直指核心:“周县令,可想好随孤回长阳之后,要如何应对了?”
周桐捏着黑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嗒”的一声,黑子落在左下角小目位置,声音平稳:“回殿下,下官愚钝,只想着去长阳聆听圣训,学习为官之道,为陛下、为朝廷、为百姓尽忠职守。”
回答得滴水不漏,官腔十足。
沈怀民落下一子,步步紧逼:“你随孤一同回去,长阳城里那些眼睛,那些心思各异的人,会怎么想?孤带着戚薇一同出京,纵使再隐秘,也难保风声不走漏。他们……又会怎么想?”
他目光如炬,直视周桐,“你与他们夫妇,在那些人眼中,便已打上了‘孤党’的烙印。”
周桐沉默片刻,黑子再次落下,这次没有回答沈怀民的问题,反而抬起眼,目光沉静地反问:“那殿下呢?您带着公主殿下回去,又将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应对?”
这一问,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深知眼前这位皇子面临的,是比他艰难百倍的困局。
沈怀民显然没料到周桐会如此直接地反问自己。他微微一怔,随即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那弧度里夹杂着无奈与一丝迷茫:“孤……孤也不知道。”
这坦诚的无力感,出现在一向沉稳自信的大皇子身上,显得格外沉重。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棂缝隙透出的、沈戚薇房间的微光,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纯粹:“孤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能与戚薇在一起,便够了。”
“嗒!”
周桐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比平时略重的一声脆响。他内心瞬间被无数弹幕刷屏:【大哥!您这愿望也太……太惊世骇俗了吧?!伦理纲常啊!您是一点没考虑自己生在哪家吗?!普通氏族出这种事都要被沉塘除名的,您可是皇家!天家威严啊哥哥!】
但他面上控制得极好,只是眼睫低垂,遮掩住那一闪而过的震惊,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顺着话头询问:“那殿下……可知要为此,面临些什么吗?” 这话问得含蓄,却直指核心——代价。
沈怀民的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聚焦在周桐脸上,眼神锐利如刀锋刮过:“自然知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明枪暗箭,人心鬼蜮。”
每一个词都带着沉甸甸的血腥气。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和试探:“那么,周县令,若有人……想拆散你与徐夫人呢?你会如何?”
周桐没有立刻回答。他拈起一颗黑子,指腹感受着石子的粗粝冰凉,目光落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纹路上,仿佛那里有他走过的路,淌过的血。半晌,他缓缓落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
“下官……会不计任何代价和后果……”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颗棋子落下的沉重力道,以及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已将未尽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沈怀民顺着周桐的目光,也再次望向厢房窗户。窗纸上,隐约映出徐巧和沈戚薇相对而坐的剪影,似乎正在轻声交谈,偶尔能看到沈戚薇抬手比划着什么,徐巧则微微颔首,气氛显得宁静而融洽。
看着那温馨的剪影,沈怀民嘴角的苦涩渐渐化开,化作一丝复杂难明的微笑,带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父皇说你与孤很像……看来,至少在这方面,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转过头,眼神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重新看向周桐,“不过啊,周桐,你还真是……敢说啊。”
周桐也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带自嘲的平静:“殿下谬赞。不过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没什么好再怕失去的了。” 钰门关的尸山血海,早已淬炼了他的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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