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呵太庙好好啊记得那年也是在这儿你你刚灭了努尔哈赤还是个刺头一样的少年侯爷”
“朕那时就站在那儿”他极其微弱地示意了一下丹陛的某个位置,“看着你心里想的是此子鹰视狼顾绝非池中之物必必须”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竟之语中的杀意与忌惮,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谁能想到呵呵”太上皇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无比复杂的笑容,“谁能想到今日你会跪在朕的面前称朕一声正德皇帝会成了我大庆的辽王得了朕这最后一份赏赐”
“造化弄人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仿佛最后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但那笑容却定格在了脸上,那是一种看透一切、恩怨尽消、最终得偿所愿的平静与安然。
贾玌跪在下面,静静地听着太上皇这临终前的呢喃,心中亦是波涛汹涌,五味杂陈。
他怎能不记得?
那年太庙献俘,他封侯归来,意气风发,却也敏感地察觉到了那道审视的、充满忌惮甚至杀意的目光。
那算是他与太上皇的第一次正式“交锋”吧!
从那时起,便是长达数年的、充满猜忌、对抗与算计的复杂关系。
贾玌曾无数次设想过太上皇的结局——或是如唐玄宗晚年般,虽尊为太上皇却被彻底架空,幽居深宫,在落寞与追悔中了却残生;
或是如史上那些在权力交替中黯然退场、甚至不得善终的帝王,在猜忌与冷遇中郁郁而终。
却唯独未曾料到,最终竟会是这样一种方式——在太庙之前,由这位曾视自己为心腹大患的君王,亲手为自己加冕无上荣光,为两人之间复杂纠葛的过往,画上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句点。
看着龙椅上那具即将燃尽的生命,听着他释然的感慨,贾玌心中那些曾经芥蒂,似乎也在这一刻,随着那微弱的话语声,渐渐消散了。
他再次深深叩首,声音低沉而郑重
“往昔种种,皆为国事。陛下最终能信臣、知臣,臣感激不尽。”
太上皇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
他最后看了一眼贾玌,那目光中已无多少神采,却依旧艰难地移向身旁的庆帝。
他的嘴唇翕动着,气息愈发微弱,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要耗尽最后的力气。
“皇帝”他声音细若游丝,只有近在咫尺的庆帝、太子和贾玌能勉强听清。
庆帝立刻俯下身去,将耳朵凑近“父皇,儿臣在。”
太上皇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太庙巍峨的穹顶,仿佛在回顾自己这充满矛盾与争议的一生,充满了自嘲与无尽的疲惫
“朕这一生为君算不上明君守成尚且艰难更遑论开拓”
“于家教子无方,致致有宫闱之乱险些倾覆社稷”
“识人亦是多有昏聩忠奸不明几损国之柱石”
他每说一句,呼吸就更加艰难一分,可这番自陈罪状的遗言,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苍凉,让闻者无不动容。
最后,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回光返照般,积攒起最后一点力量,浑浊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庆帝,问出了埋藏心底、或许是最后一个执念的问题
“你你会给朕一个什么样的庙号?”
“告诉朕待朕死后后世史笔如铁你打算给朕一个什么样的庙号?”
庙号!
这是对一个皇帝一生功过最凝练的总结,是历史给予的最终评价!
他一生好面子,甚至有些好大喜功,临到终了,最在意的,却也是身后名!
庆帝闻言,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显然没料到太上皇会在此刻、此地,当着贾玌和太子乃至文武百官的面,问出如此直白而尖锐的问题。
整个御阶前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极点。
吴新贵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太子也屏住了呼吸,担忧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庆帝俯下身,靠近自己的父亲,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那张行将就木的脸庞。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深思,又仿佛在回忆父子二人之间数十年的恩恩怨怨、国事家事。
最终,庆帝深吸一口气,用极其清晰、却只有寥寥数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开口
“父皇一生,功过自有后人评说。然晚年能幡然醒悟,托付得人,保全社稷,亦可谓善莫大焉。”
他略作停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儿臣以为‘思’字,可概父皇一生。”
“追悔前愆曰思,谋虑不通曰思,念终始典于学曰思。父皇晚年,常思己过,虑及江山后世这个‘思’字,最为妥帖。”
“父皇千秋之后,庙号便为——思宗。”
思宗?
太上皇的瞳孔在听到这个字的瞬间,猛地放大!
他不是不通文史的昏君,恰恰相反,他自幼接受严格的帝王教育,对谥法庙号的含义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