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处置过激,是否会逼得他们也走向对立面?
代价太大,内耗太重。
非万不得已,不可取。
那么……怀柔安抚?妥协退让?许诺给嬴肃等人一些无关痛痒的职位,暂时平息事态?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嬴政毫不犹豫地掐灭。
今日若退一步,明日他们便敢进十步。
一旦开了凭血脉索要权位的口子,日后人人皆可效仿,秦法威严何在?
他嬴政,岂能受臣子胁迫?
更何况,嬴肃等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高位,那是对大秦基业的亵渎,对他苦心构建的“唯才是举、赏功罚过”的朝堂新秩序将瞬间崩塌。
不能硬来,但更不能妥协。
既要用最小的代价,最彻底的方式,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这个隐患,消除宗室对王权的掣肘和对新政的阻碍,又不能引发大规模动荡和内耗,更不能损害自己励精图治、锐意东出的明君形象……
这需要一场精妙的、不流血的清算。
嬴政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强迫自己冷静。
他的手指敲击着廊柱,冰冷的怒火之下,是高速运转、计算着一切变量的帝王心术。
脑海中,雍城的烽烟,吕不韦的辞呈,隗壮的沉稳,芈启的谨慎,李斯的锐利,王贲的忠勇、朝堂格局、宗室关系、外客楚系的平衡、军队的掌控、舆论的导向、未来的变局……无数线条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时间一点点流逝,宫门外的喧哗似乎并未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隐隐能听到嬴傒嘶哑的呵斥声、嬴肃等人歇斯底里的叫嚷,还有士兵维持秩序的呼喝,甚至似乎有柴薪被点燃的噼啪声和焦糊味传来。
突然,嬴政敲击廊柱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睁开双眼,眼中所有的怒火、犹豫、权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全局、掌控一切的光芒。
一个清晰的、环环相扣的计划,瞬间拨开了他思维的全部迷雾。
这个计划,既能彻底根除嬴肃这些毒瘤般的宗室反对派,又能最大程度地震慑、分化、收服宗室力量,还能巩固隗壮、芈启等新贵的地位,甚至……能将这场危机转化为推动东出大业、强化中央集权的一份助力。
代价最小,一石数鸟。
一丝冷酷而自信的笑意,在嬴政的唇角缓缓绽开。
此刻,他需要一个能洞察他心意,能为他查漏补缺的人。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
“刘高!”嬴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一直屏息凝神侍立的刘高立刻趋前:“大王!”
嬴政目光落在他身上,语速极快:“你即刻出宫,亲赴鬼谷学苑告诉先生:雍城冠礼虽成,然咸阳暗涌未平。
宗室蠹虫,以死相胁,妄图乱政。
寡人欲行快刀斩麻之计,更需顺势而为,布长远之局。
事涉血脉根基,牵动朝野,非先生之智谋,不足以定此乾坤。速来章台宫议事。”
“喏!”
刘高心头凛然,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领命后,几乎是飞奔着冲出书房。
书房内,嬴政缓缓坐回御座,方才脸上的怒意与急切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重新拿起笔,仿佛宫门外那场以性命相胁的闹剧从未发生。
笔锋饱蘸墨汁,悬于一份关于河套地区匈奴小股游骑扰边的军报之上。
嬴政落笔:
“着上郡、北地二郡守尉,整肃边备,坚壁清野。凡遇扰边者,杀无赦。
俘获首领,解送咸阳。
另,命桓齮部骑兵,着甲巡弋北境,扬威慑敌。
务使胡虏知我大秦天威,不敢南顾。
此令,急。”
朱批落下,散发着铁血的威压。
处理完这份紧急军务,嬴政才将笔搁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章台宫大门的方向。
那里喧嚣未止,火光隐约晃动。
此刻,他的眼神冰冷锐利,再无半分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算计与掌控。
“蠹虫……”
一声低不可闻的轻语,带着帝王的漠然与裁决,消散在书房之中。
一场不见硝烟,却可能比雍城之战更为凶险、更为考验智慧与手腕的宗室风暴,已然降临。
但嬴政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期待的弧度。
棋盘已设,棋子正动,只待那执棋之人到来,将这盘看似凶险、实则尽在掌握的棋局,推向他嬴政早已预见、并为之铺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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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学苑内院,墨枢工坊。
此刻,四道专注的目光投在挂满图纸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