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记” 春装,语气更柔却更锋利:“姑娘这身打扮,终究露了心迹。既想学世家的低调,又舍不下新贵‘富贵需人知’的心思。‘云裳记’的标记虽藏暗处,懂行的一眼便知。
真正的世家绫罗,皆出自府中老织工之手,无半分铺面印记,穿的是底气,而非金银虚名。何时你明白‘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真意,脱了这‘名店’标识,由内而外透出底蕴,或许才够得着世家门槛。”
说着,她素手轻抬,拂过腰间一枚青白玉佩。玉佩形制古朴,雕着菊叶,玉质温润却非极品,带几缕水线。
“瞧这玉佩,街市几十两便可买相似的。可它却珍贵非常,因是夫君去年在西夏九死一生时所获,于万军之中带回。我无需言明价值,见它便知心意,便觉心安。这便是‘底蕴’,是时光与心意淬出的光华,金银买不得,店铺沽不来。”
玉佩静静垂落,晨曦中温润内敛,瞬间将令狐嬗腰间精雕的羊脂玉佩衬得浮夸廉价。
令狐嬗只觉面上如遭无形耳光掴过,火辣辣烧至耳根脖颈。
郑秋的一言一语、一眼神一顾盼,皆似细针扎在她费心经营的自尊与幻想上。那枚普通的青白玉佩,此刻在她眼中比稀世珍宝更刺目。它承载的情意与底气,是她 “云裳记” 的华服与刻意的 “偶遇” 永远难及的。
她精心描画的妆容掩不住血色尽褪,身子微晃几欲倾倒,只得攥紧帕子、指甲掐入掌心,勉强撑住体面,未当场失态。
郑秋却不再看她,侧首望向杨炯,方才的凌厉霜寒尽消,眼波流转间只剩春水温软与一丝娇嗔:“夫君,时辰不早,该去会南边使臣了。正事要紧,莫为不相干的闲话误了国事。”
说着抬手替他理衣襟,指尖拂过织锦,亲昵姿态胜过千言万语。
杨炯唇角勾起,眼底尽是纵容欣赏,反手握住她的手裹在掌心,朗声笑道:“夫人说的是。”
话音未落,已携她转身而行。
郑秋步履从容,裙裾曳过青砖未起半分涟漪。行过令狐嬗身侧时,连眼风也未扫过半分,恍若廊下从未有此人。
晨风拂过,她凤钗流苏轻晃,依偎在杨炯身侧,微微偏头,轻声嗔道:“下流胚子,尽会招蜂引蝶……”
语气三分薄恼,七分却是化不开的亲昵。
杨炯朗笑出声:“夫人这般威武,当真是让人甘拜下风!”
说罢握紧她的手,大步流星而去。两道身影相携,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廊下一片死寂。
庾信眉看着面无人色的令狐嬗,心中五味杂陈,既有物伤其类的怜悯,又有 “早知如此” 的喟叹。
她张了张嘴,终是无言,唯有无声叹气,上前轻扶令狐嬗冰凉微颤的手臂。
令狐嬗呆望回廊尽头,晨光刺得眼生疼。
郑秋的玉佩、杨炯握她手的力度、那句 “下流胚子”,如烧红烙铁烫在心上。什么华服玉佩、新贵体面,在世家底蕴与情义面前,俱成了笑话。
巨大的羞耻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猛地挣脱搀扶,踉跄着朝相反方向逃去,留下庾信眉在空旷廊下,久久怔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