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次出版《原乡》,角川书店本来态度谨慎,毕竟这部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通俗文学,并且题材与日本人的日常也相距甚远。
但自从张潮拒绝马悦然在国际文坛掀起轩然大波后,角川书店和集英社的热情都高涨起来;等他与帕慕克的嘴仗一打,两家出版社更是表现出极大的诚意。
日本的图书市场可能很排外,但绝对不排美;相反,在美国市场受追捧的,在日本几乎一定畅销。例如丹·布朗的《达芬奇的密码》系列,日本几乎是美国以外最大的市场。
两家出版社都是看准了《原乡》在美国一定能登上销量排行榜的前列,甚至引发轰动,才抢得头破血流。最终还是角川书店凭借在出版方面与张潮的长期合作取得了先手。
张潮对角川历彦道:“现在《原乡》的销售在日本还没有一个好的抓手,只靠美国市场的畅销是不够的,我希望能在《原乡》正式发售前,让日本的读者能意识到这本的价值。”
这番话说得角川历彦迷茫了——《原乡》在日本的销售不就是靠美国畅销的热度炒作一波卖掉首印吗?
难道日本人还会对中国人的移民历史和移民心态感兴趣?天方夜谭!
不过他还是表现出了对张潮的尊重,询问道:“抓手?能说的更具体一点吗?”
张潮奇怪地道:“刚刚你不是介绍了吗?”
角川历彦懵圈了:“纳尼?有吗?”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你说……石原?他,他能和《原乡》有什么关系?”
张潮笑了,没有说出自己的答案——
石原的形象恰似日本战后矛盾的缩影——既渴望摆脱“战败国”标签,又无力直面历史罪责;既推崇西方现代化,又沉迷“大和民族优越论”。
他的支持者与反对者之争,本质是日本在历史反思、国家定位与文化认同上的撕裂。
张潮没有直接回答角川历彦的问题,而是问道:“「世界文学里的东京」是在三天后举行吗?”
角川历彦有些意外,他以为无法与石原碰上,张潮会对这场活动兴趣索然,但听意思似乎他仍然想参加?于是小心翼翼地道:“是的,活动时间是在三天后,在银座举行。”
张潮道:“我的作品从来没有写过东京,就这么出现,会不会太突兀?”
角川历彦连忙道:“这本来就是文化厅联络世界年轻作家的一个活动,未必需要在作品里写过东京——更重要的是,参加过活动以后,作家们愿意把东京写入自己的作品当中。
所以你的出现不仅不会突兀,而且将会是活动的惊喜——毕竟,潮桑你是近年来最受日本读者欢迎的外国作家!”
张潮一边心里感慨,看看人家这文化传播做的,再看看作协那帮老爷……一边点头道:“那就好!那三天后,就拜托您安排向导和翻译了。”
角川历彦微微一躬身,道:“放心,我们一定会让潮桑你成为活动上最耀眼的明星。”
会谈到这里就结束了,两人各怀心事的道别分手。
张潮没让角川书店的司机送自己回清极院,而是一个人漫步在夜晚的东京街头。2007年的东京,依然是毫无疑问的亚洲第一城市,此时无论燕京、上海还是深圳,都无法与这座居住了日本十分之一人口的怪物相媲美。
如果算上神奈川、千叶、埼玉三个县,整个东京都市圈的人口规模达到了惊人的3千5百万人,约占日本总人口的3分之1多,繁荣程度超乎许多国人想象。
关于在3天后的「世界文学里的东京」上的发言或者讨论,张潮只有一个大概的框架,但还需要更细腻地触摸东京这座城市的肌理。
之前几次来都步履匆匆,加上上一世的城市滤镜,张潮并没有对东京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
现在他身处东京的涩谷区,周围都是各种餐馆、茶屋、酒吧,霓虹灯如血管般蔓延在街道和商铺上,不时有西装革履的上班族醉步踉跄、勾肩搭背地从身边走过。
张潮还遇到了一个韩国的游客团,领头的导游正在一家风俗店门口和妈妈桑商量着什么,身后的游客眼睛里的光绿幽幽的,像狼。
他还看到有欧美背包客手里拿着斯嘉丽·约翰逊主演的《迷失东京》的电影海报,试图寻找其中的场景。再抬头,则是住友大厦与东京都厅组成的高楼双塔在远处投下冷蓝的光晕。
当然也少不了国人同胞的声音,短短十几分钟,就已经听到了至少三种口音的普通话。
此外,偶尔在路边还能看到或站、或坐,穿着COS服装或者水手服、妆容极重的少女,或者身边有个行李箱,或者背着一个大背包。
这些少女用一种叵测的目光看着眼前走过的每一个男人,似乎在斟酌他们口袋里是否有足够的金钱,以及是否有足够的欲望。
如果看准目标,她们就会蠕动着身体向前倾,用甜腻的声音发出邀请,对象多是那些谢了顶的中老年上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