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怔住。
她原以为自己将被强行拖入帐篷,成为一场权力交易的牺牲品。可眼前的一切,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尊重。
“为何要这么做?”她低声问。
“因为你值得。”他说得极轻,却字字清晰,“十年前,我在汉商手中得到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云安’二字。他们说,那是皇宫遗失之物,属于一位失踪多年的公主。我问清楚她的模样、生辰、喜好,记了整整八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到这片土地。”
云安呼吸一滞。
那枚玉佩……确实是她幼年不慎掉落御花园池中的贴身之物,父皇曾派人四处搜寻未果。她从未想过,它竟会落入一个匈奴贵族之手,更没想到,有人为此记住了她整整八年。
“你……早就认定了我?”
“是。”他坦然承认,“我不在乎你是和亲的工具,也不在乎你脾气多烈。我只想告诉你??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做任何人的棋子。在这片草原上,你若有志,我可以为你撑起一方天地。”
云安久久无言。
泪水悄然滑落,却被她迅速抹去。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哪怕是因为感动。
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心底那堵坚冰,裂开了一道缝隙。
***
七日后,左贤王庭正式举行大典。
按照中原古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一一补办,虽仓促却庄重。而后又依匈奴传统,燃起九堆圣火,由萨满祭司主持祭天仪式。云安身穿红黑相间的匈奴婚服,头戴镶嵌绿松石与黄金的冠冕,与挛??伊屠并肩立于火坛之前,对天盟誓。
“以苍狼为证,以长生天为鉴,我二人血脉不同,言语各异,然心志相通。自此结为夫妇,生死与共,荣辱同担。若有违誓,天地共戮!”
誓言落下,万众欢呼。
篝火冲天,酒肉飘香,整个王庭沉浸在欢庆之中。而云安坐在高位之上,看着眼前陌生却又热烈的一切,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这里没有宫规束缚,没有妃嫔争斗,没有皇帝兄长高高在上的审视。有的只是辽阔的天空、奔腾的骏马、忠诚的部族,以及身边这个愿意为她补全婚礼的男人。
夜深人静,新人送入洞房。
不同于中原的喜床布置,这是一座以白毡围成的巨大穹庐,内悬彩绸,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中央燃着暖炉,香气袅袅。
云安独自坐着,心跳如鼓。
不多时,帐帘掀开,挛??伊屠走了进来。他换下了铠甲,穿着一件深红色的丝缎长袍,脸上还带着几分酒意,但眼神清明。
他走到她面前,没有急于亲近,而是缓缓跪坐于她对面,亲手斟了一杯马奶酒,递给她。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规矩。”他说,“新婚之夜,夫妻对饮此酒,意味着分享彼此的命运。苦也好,甜也罢,今后皆一同承受。”
云安接过,仰头饮尽。
酒液酸涩,却暖了肠胃,也暖了心。
“你想问我恨不恨你吗?”她忽然开口。
“我想听你说实话。”
“我恨过。”她垂眸,“恨命运不公,恨皇权无情,恨自己无力反抗。可现在……我不知道。”
她抬眼看他:“你明明可以强娶,为何要等我,要补礼,要尊重?”
“因为我想要的是妻子,不是俘虏。”他凝视她,“你可以恨我,但请你记住??我会用余生证明,你嫁给我,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说罢,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只手粗糙有力,布满征战留下的疤痕,却不曾用力,只是温柔地包裹着她冰冷的指尖。
云安终于忍不住,靠进了他的怀里。
没有言语,只有心跳交织。
窗外,草原的夜风吹拂着牧草,远处传来悠扬的胡笳声,像是大地的低吟,又似命运的赞歌。
***
与此同时,长安皇宫。
文淑长公主正坐在栖鸾院的庭院中,手中捧着一封来自北方的密报。
那是她通过暗线送出的信件,终于收到了回音。
信中写道:
> “三姐安好。吾妹谨启:
> 自你离去,长安似失颜色。每见合卺匏爵置于床下,便思姐妹同命不同运之悲。然观你近况,似在异域寻得新生,心甚慰。
> 白慕枫近日升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常伴君侧。我借机探听朝议,得知皇兄对你寄予厚望,欲借你在匈奴之势,分化左右贤王联盟。此事绝密,唯少数重臣知晓。
> 三姐若有谋划,可联络西域商队中的‘青蚨记’,掌柜姓陈,乃我母家旧仆之后。暗号为‘蝶穿花影’。
> 愿你如风中雁,逆风而上,终有归巢之日。”
文淑读罢,轻轻将信纸投入炭盆,看着火焰吞噬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