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这对兄弟——一年前还是半坡村猎户青年,如今在战场上已经能独当一面,张苍更是连打了几场硬仗,沉稳得不像个年轻人。
“南段交给宿清、九湾、泗水三县联军如何?”
杜尚清指着地图最右侧,“那边挨着涡河,有河水阻挡,压力会小些,三县合守足够了。”
杜尚清在南段画了个圈:“就让宿清县的赵都尉牵头,他打过水战,懂怎么利用河道布防。”
正说着,帐外传来脚步声,张苍、张驰兄弟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尘土。
“将军,中段防线的陷阱都布好了,就等流民来撞了。”
张苍拱手时,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张驰则按着腰间的刀,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杜叔,我还在暗处藏了五十名弓箭手,保准让流民有来无回!”
杜尚清看着这对兄弟,心里踏实了不少。
他站起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中段就交给你们了,记住,稳字当头,别贪功冒进,只须坚守住防线即可。
流民远程奔袭而来,后勤肯定拉胯,咱们只要坚守住,流民大军到时候自会各自散去。”
“是!”兄弟俩齐声应道。
帐外的风卷起旗帜,猎猎作响。
杜尚清望着防线尽头的涡河,水面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他知道,这道防线不仅是土壕和拒马,更是千家万户的指望——守得住,涂山县就能活;守不住,一切都成泡影。
夜色渐浓时,防线各处燃起了火把,连绵数里,像一条燃烧的巨龙。
民夫们还在加固工事,士兵们握着兵器站在拒马后,目光警惕地望着黑暗深处。一场硬仗,眼看就要来了。
————
这几日,小世子与阿古跟齐榉、齐瑜混得熟络起来。
小胖子齐瑜憨乎乎的,见了谁都咧嘴笑,浑身透着股人畜无害的讨喜劲儿。
小世子打小在国师府里长大,府中规矩多,哪见过这般自在,天天跟着哥儿俩往小青山跑。
——掏鸟窝时齐榉总能找准最稳的树杈,摸鱼时齐瑜光着脚丫在溪里扑腾得最欢。
偶尔撞见谁家的倒霉的土狗麻鸡,三人能笑着闹着撵出半里地去。
小世子脸上的笑就没断过,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这般无拘无束,把那些繁文缛节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古对齐榉也上了心。
这孩子看着清秀,说起话来条理分明,举手投足带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阿古在京城见多了自诩神童的富家子弟,读几句诗便摇头晃脑,论起见识却多半浮于表面。
可齐榉不一样,聊起农时,他能说出哪片坡地种黍子更耐旱;
说起书本,又能随口背出几句《农桑辑要》里的话,还带着自己的见解。
更让阿古惊讶的是,齐榉拉着他去看白水溪上的自动提水车。
——湍急的溪流冲击着木轮,轮轴带着铁链,桶斗一上一下,不用人推牛拉,就能把溪水引到坝上的沟渠里。
再看那些水渠,像铺开的蛛网,顺着地势蜿蜒,把水引到每一块田垄,连最边角的地块都能浇到。
“这都是我爹琢磨出来的。”
齐榉说起杜尚清时,眼里闪着光,“他说种地不光靠天,还得靠智慧。要因地制宜,学会改造环境。”
阿古站在水车旁,听着木轴转动的吱呀声,看着清水顺着渠沟汩汩流淌,心里暗暗称奇。
他原以为这位“逍遥先生”不过是个避世的文人。
却没料到文能安邦似的调理民生,武能领兵守着一方安宁,竟还懂这机关水利、商道贸易,把个小小的青山镇打理得井井有条。
“比起我那三位老师,”
阿古摸着水车的木架,由衷感慨,“杜先生这才是真学问啊。”
他忽然觉得,这趟下乡哪是遭罪,分明是捡到了宝——不光小世子玩得尽兴,自己也开了眼界,值了。
夕阳斜照时,小世子带着一身泥跑回来,手里举着条小泥鳅,齐瑜跟在后面笑哈哈地追。
齐榉则拉着阿古,指着远处的田埂,讲着新试种的稻种如何抗涝。
阿古望着这一派鲜活景象,忽然明白,所谓的“逍遥”,或许从不是躲起来不问世事,而是把日子过出这般有声有色的能耐。
小世子吉世衍赤着脚,脚丫子还沾着溪边的软泥,就那么蜷在柳树丫上,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几片草叶。
他头枕着双臂,望着远处的大青山——那山真高,像泼墨画里的巨峰,山顶缠着层薄薄的雾气,风吹过就轻轻动,跟活了似的。
“阿古,你快瞧。”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惊奇,“那远处的山,像不像我家书房里挂的那幅《青峰卧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