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潭初遇
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将青石板路洇得发亮,像一匹被打湿的墨色绸缎。云袖立在廊下,水袖垂落如流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缘暗绣的缠枝莲——那莲瓣的尖端藏着三寸寒铁,是她十六岁生辰那年,师父用天山玄铁为她锻的刃。雨丝斜斜扫过她的鬓角,沾湿了几缕碎发,她却浑不在意,目光落在潭对岸那抹灰影上。
灰影是个男人,身形清瘦,肩上搭着条洗得发白的布巾,手里握着根铁钩。那铁钩看着寻常,乌沉沉的,钩尖却泛着冷光,像极了冬夜里冻僵的蛇信子。他站在潭边有一炷香了,既不钓鱼,也不赶路,就那么静立着,仿佛与背后的山影融为了一体。
云袖认得那钩。江湖上的人都认得。蚀骨,这两个字在茶肆酒坊里被人提及,总要压低声音,像是怕被那钩子勾住魂魄。传闻蚀骨过处,皮肉无损,骨髓却如被蚁噬,疼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在无声无息中咽气。使钩的人无名无姓,只知他从不主动惹事,可一旦出手,便没有活口。
她今日来这寒潭,本是为了寻一味叫水沉香的药草,给师门里的小师妹治咳嗽。却没想在这里撞见了传说中的蚀骨。
雨渐渐大了,打在水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男人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手,铁钩在雨幕中划了个轻浅的弧,钩尖指向水面。云袖瞳孔微缩——她看清了,那钩尖并非实心,而是中空的,隐隐有黑气萦绕,想来便是淬了剧毒的地方。
就在这时,潭水突然翻涌起来,一条半尺长的银鱼跃出水面,又重重落下。男人的钩却像有了灵性,倏地探出去,精准地钩住了鱼鳃。银鱼在钩上挣扎,鳞片反射着水光,可不过瞬息,它的身子便开始抽搐,原本鲜亮的银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最后彻底僵硬。
云袖的心沉了沉。传闻不假。
男人将死鱼扔回潭里,动作随意得像在丢弃一片枯叶。他转过身,目光与云袖撞了个正着。那是一双很淡的眼睛,瞳仁几乎是浅灰色的,看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冷意。
姑娘在此,有何见教?他的声音也像他的人一样,没什么起伏,像是被寒潭的水泡过,带着点湿冷的沙哑。
云袖收回目光,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水袖,语气平静:路过。听闻这寒潭有水沉香,特来一寻。她没有提蚀骨,也没有提那死鱼,仿佛只是偶遇的旅人。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水袖上,停顿了片刻。水沉香生在潭底石缝,需潜泳方能取得。姑娘一个人?
嗯。云袖点头,指尖在袖内微微用力,触到了那片冰凉的铁刃。她知道,眼前这人绝非善类,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试探。
这潭水深寒,底下多暗流,姑娘若不熟悉水性,怕是会有危险。男人说着,向前走了两步。他的步伐很轻,踩在湿滑的泥地上,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云袖的警惕又提了三分。多谢提醒,我自小水性尚可。她往后退了半步,水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看似随意,实则已护住了周身要害。
男人停下脚步,浅灰色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如此,便不打扰了。他说完,转身欲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云袖突然察觉到一股凌厉的气劲从侧面袭来!那气劲来得极快,带着破空之声,直取男人后心。她下意识地想提醒,却见男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身子猛地一矮,铁钩反手划出一道乌黑的弧线,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件暗器被钩尖弹飞,落入潭中。
暗处传来一声闷哼,随即有脚步声远去。男人却没有去追,只是握着铁钩,站在原地,目光扫向四周的密林。
云袖这才发现,刚才那一瞬间,她的手心竟出了汗。那暗器的手法她认得,是黑风寨的独门手法透骨钉,专打人身大穴,见血封喉。看来,想取蚀骨性命的人,不止一个。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云袖轻声道。
男人转过身,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姑娘似乎也不是普通人。
云袖微微一笑,水袖轻扬,露出皓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家学渊源,略懂些防身之术罢了。她没有明说自己的师门,江湖险恶,少一分暴露,便多一分安全。
男人没再追问,只是将铁钩别回腰间,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若寻药,可往东侧峡谷去,那里也有水沉香,且人迹罕至。
多谢指点。云袖拱手,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日后若有机会,也好报答今日提醒之恩。
男人沉默了片刻,吐出两个字:无妄。
无妄。云袖在心里默念一遍,这名字倒像是他的人,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她点了点头:告辞。
转身离去时,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走进密林深处,那目光才消失。云袖松了口气,刚才那短暂的对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无妄的气息太沉,像一块浸了水的石头,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她没有去东侧峡谷。直觉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