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拿着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看着江面。
看着那些鬼子开始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面,像一群黑色的蚂蚁,缓慢地向着对岸蠕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回复各营连。”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硬,“重申总司令命令:驱敌北上,不得逾越国境线攻击。违令者,军法从事。”
通讯兵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个立正:“是!”
命令再次传达。
阵地上响起一片压抑的、痛苦的叹息声和咒骂声。
“操!”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老子真想违个令!毙了几个够本!”
抱怨归抱怨。骚动渐渐平息下去。
没有人真的扣动扳机。
纪律。铁一样的纪律,已经刻进了这支部队的骨头里。即使不理解,即使满心愤懑,也必须执行。
团政委默默地走到团长身边,递过一根卷好的烟。两人凑在一起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雾呛人,却能让冰冷的肺腑稍微暖和一点。
“老李,战士们心里有疙瘩,正常。”政委看着江面,缓缓说道。
团长吐出一口浓烟。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我心里就没疙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趴在雪地里,依旧保持战斗姿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逃走的士兵们。
“但总司令看得比我们远。”
“把这些鬼子全歼在这里,容易。一顿炮火的事。”
“然后呢?”
团长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对岸。
“那边。是老毛子。”
“把这些丧家犬赶过去,是麻烦,是包袱,是打在他们脸上的一记耳光。是告诉所有人,侵略者,就是这么一个下场。”
“更重要的是……”
团长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政委能听见。
“北边,不能只有一个声音。有点杂音,有点牵扯,对我们……将来是好事。”
政委猛地看向团长,眼神一凝。他瞬间明白了更深层的含义。
他深吸一口烟,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
……
江面上,最后的日军士兵也踏上了冰面。
木村联队长走在最后。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中国土地。望了一眼那些隐约可见的、沉默的追击者。
他看到了那些黑洞洞的枪口。
看到了那些沉默的、冰冷的愤怒。
对方明明可以轻易地杀死他们所有人,却没有开枪。
这种沉默,比震天的喊杀声更让他感到恐惧和耻辱。
他转回头,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向冰冷的对岸。走向未知的、战俘的命运。
……
江这边。
救国军团长放下了望远镜。
他看着最后一个鬼子的身影消失在江心弥漫的雾气里,彻底踏上了苏俄的领土。
他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身边的参谋低声请示:“团座,是否向前推进,控制江岸?”
团长摆了摆手。
“不必了。原地警戒。”
他望着对面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寂静无声的广袤土地,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历史和迷雾。
他悠悠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那边……”
“曾经也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
后面的词,消散在了黑龙江凛冽的北风里。
只剩下无尽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