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铭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
“我都听到了。”
楚天铭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寂静的水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来的路上,警卫员大概说了。”
他直起身,再次环视众人,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放缓进攻,驱敌出境,减少伤亡。枫子的考虑,是爱兵如子。”
他看向叶枫,叶枫微微颔首。
“快刀斩乱麻,彻底歼灭,永绝后患。大鹏的魄力,是军人本色。”
段鹏抿紧了嘴唇,目光灼灼。
“担心日军空袭,避免重大损失。老黄的担忧,是老成谋国。”
黄旭沉重地叹了口气。
“都有道理。”
楚天铭缓缓说道,语气里听不出褒贬。
他话锋一转,“来之前,我在江边站了很久。”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帐篷的帆布,回到了那片刚刚沉寂下来的战场。
“望远镜里,能看到很多……很多东西。”他的声音变得更低,仿佛自言自语,却又字字砸在众人心上。
“能看到我们的小伙子,冲出战壕时是什么样子,倒下时,又是什么样子。能看到冻土被血染透,是黑红色的,黏脚。能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娃娃兵,肠子流出来了,还在往前面爬,手里紧紧攥着打空了的枪……”
将领们沉默着,有些人低下了头,帐篷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远处似乎又传来一声隐约的炮响,像是为这番话做着凄凉的注脚。
“十年了!”
楚天铭的声音陡然提高,那股深沉的悲伤瞬间被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决绝所取代。
“从北大营的枪声算起,整整十年!在这过去的十年里,我们死了多少人?多少好儿女,埋在了这片黑土地下面?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我们等这一天,也等了太久!”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盏煤油灯终于彻底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帐篷内陷入短暂的黑暗,只有从门帘缝隙透进的微光,勾勒出一个个挺拔而肃穆的身影。
黑暗中,他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不能再拖了!一天都不能拖!日本人耗得起,我们耗不起!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更耗不起!我们要的,不是把他们赶走!我们要的,是彻彻底底的胜利!是洗刷这十四年的屈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片土地,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是要让那些牺牲的英灵,能够真正安息!”
警卫员迅速重新点燃了油灯。
昏黄的光亮再次洒下,照亮了楚天铭的脸。此刻,那张脸上再无半分沉重与悲伤,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和熊熊燃烧的战意。
他俯身,手指如铁钎一般,狠狠戳在铺开的地图上,戳在那个刚刚用无数鲜血换来的突破口上。
“就在这里,松花江大桥!这就是插进关东军心脏的刀子!”
他的手指猛然向北划过,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地图撕裂:“黑龙江境内的少数日军,不成气候!一纵、三纵,给我像赶羊一样,往北赶!一直赶过黑龙江,让他们滚到西伯利亚啃冰雪去!老毛子不是看热闹吗?让他们也尝尝滋味!”
手指倏地转向东南:“吉林境内的残部,二纵、四纵,向东压迫!不准他们南下与辽宁主力汇合,把他们统统撵过鸭绿江!他们要回朝鲜?可以!但只能是丢盔弃甲、丧家之犬一样地滚回去!”
最后,他的手掌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覆盖在地图上辽东辽西的大片区域,尤其是重重地按在“锦州”二字之上!
“至于这里——关东军的主力,他们的精锐,号称皇军之花的部队!”
楚天铭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铁锤砸在砧板上,“全部给我钉死在这里!纵深的五纵、六纵、七纵,全部压上!骑兵支队穿插分割!段鹏!”
“到!”段鹏猛地立正,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你的特战大队,给我撒出去!像钉子一样扎进他们的五脏六腑!我要他们的指挥部失灵,电台哑火,补给线断掉!让他们乱!乱成一锅粥!”
“是!保证完成任务!”
“叶枫!”
“到!”
“统筹各部,拟定详细围歼计划!后勤补给,伤员转运,必须万无一失!我要的是胜利,不是惨胜!”
“是!”
“黄旭!”
“到!”黄旭挺起胸膛。
“防空!我把所有的高射机枪营、刚刚缴获的鬼子防空炮,还有从后方紧急调运的烟雾弹,全部交给你!在总攻发起前,你的工兵部队,给我在关键节点尽可能多地布置假目标、假阵地!我要你织起一张网,一张能最大限度遮住小鬼子眼睛,挡住他们炸弹的网!减少空中威胁,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