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关东军司令部地下三层。
红灯鬼火似的一闪,滴滴答答的电报声停了。值班中佐捏着那张薄薄的电报纸,手指头有点僵。纸上四个字,墨迹还没干透:【枭已入巢】。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没出声,转身推开身后那扇沉重的、包着铁皮的门。里面光线更暗,一股子陈年文件混合着高级烟草的怪味。宽大的桌子后面,人影陷在皮椅里,只有夹着烟的手搁在扶手上,烟头红得刺眼。
“将军,”中佐嗓子发干,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枭’…确认入巢了。”
皮椅里的人影没动,只有烟头猛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半晌,才从那片阴影里飘出个沙哑的声音,像钝刀子在砂纸上磨:“知道了。”
就三个字。冷得像三九天冻透的石头子儿,砸在地板上。中佐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不敢再看,深深鞠躬,倒退着出了门。铁门合拢的闷响,隔绝了外面电报机的嘈杂,也隔绝了里面那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
蒙满边境往东,钻过一片被鬼子“集家并屯”烧出来的、几十里没人烟的焦黑烂地,再钻进去更深、更密的原始老林子。
林子深处,贴着一条水流浑浊的小河沟子,几顶破烂的狍子皮帐篷,就藏在河沟子边上那片一人多高的臭蒲草里。离得远点,鬼都瞧不见。
“呼…呼…”段鹏从臭蒲草里钻出来,浑身湿透,汗珠子混着草屑顺着下巴颏往下淌。他呸地吐掉嘴里的草叶,眼珠子像淬了火的刀子,扫过河滩边或坐或躺的十几条汉子。一个个都跟从泥塘里捞出来似的,喘得像破风箱,身上的破褂子都叫汗和泥浆子糊得看不出本色了。
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还有远处林子里不知名的鸟,叫得人心烦意乱。
段鹏走到河滩中间,捡了块半截埋在烂泥里的破磨盘,一屁股坐上去。磨盘冰凉,激得他腰杆子下意识挺得更直。他目光挨个钉在那些疲惫不堪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像砂纸磨铁,刮得人耳膜疼:
“清水河镇,烧了。”
就这么一句。人群里几个绥远那边出来的汉子,身子猛地一抖,头埋得更低了。空气里那股子焦糊味,好像更浓了。
“小鬼子炸得欢,”段鹏嘴角咧开一丝,不是笑,是狼呲牙,“咱们周队长,在天上,把他们下蛋的铁鸟,揍下来四只!烧得跟过年放的烟花似的!”
这话像根针,猛地扎进死水里。几个汉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子亮了一下,但很快又熄了。烟花?再好看的烟花,能换回清水河镇那些烧焦的人命吗?
段鹏看懂了那眼神里的东西。他没废话,手往腰后一摸,抽出来个油布包,抖开,里面是几张揉得不成样子的破纸片。他啪地把一张拍在磨盘上,指头戳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瞅瞅!刚传过来的!关东军司令部!‘饿狼肃正’!给咱们预备的!”
离得近的一个汉子,叫老蔫,凑过去眯着眼看。他认得几个字。“…死亡…隔离带…焚村…绝户…”他嘴唇哆嗦着念出来,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没错!”段鹏声音陡然拔高,像炸雷,“把咱们跟乡亲们隔开!把能喘气的村子都烧光!把咱们困死在这老林子里!像饿狼一样,把咱们的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他猛地站起身,磨盘上的泥水溅开。他个头不算顶高,但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煞气,让坐着的人都觉得脖子后面发凉。
“想当骨头渣子?”段鹏眼珠子扫过一张张脸,声音冷得掉冰碴,“让鬼子嚼吧嚼吧咽了?最后变成茅坑里的屎?”
“不想!”一个靠在树根下的年轻后生猛地吼出来,脖子上青筋都蹦起来了。他叫二嘎子,家就在刚被烧了的清水河下游。
“不想就他娘的给老子支棱起来!”段鹏一脚踹在旁边一个汉子正端着喝水的破搪瓷缸子上。“哐当”一声,缸子飞出去老远,浑浊的水泼了那汉子一身。
那汉子叫大奎,是老抗联,性子闷,被踹得一愣,抬头看段鹏,眼神有点蒙。
“喝喝喝!喝个屁!”段鹏指着他的鼻子骂,唾沫星子喷他一脸,“瞅瞅你们这熊样!耷拉着脑袋!跟死了娘老子似的!小鬼子在咱们家门口拉屎撒尿,把咱们乡亲点了天灯!你们就搁这儿挺尸?等着鬼子摸上门来给你们收尸?!”
大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嘎巴响。旁边几个人也呼啦一下都站了起来,胸膛起伏着,眼里那点死气被段鹏骂得烧成了火星子。
段鹏要的就是这火!他不再看大奎,目光扫过所有人,声音斩钉截铁,一个字一个钉子:“从今儿起!没有绥远组!没有辽西队!没有抗联第三路军的兄弟!”
他拳头砸在自己胸口,砸得咚咚响:“就一个名号——‘破晓’!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