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最终尽数战殁,血染冰河。他本人已身披数十创,甲胄尽裂,血流如注,却依旧死战不退。
坐骑早已被射倒,他便步战挥刀,且战且走,竟被他一步步杀至大凌河河岸之上。
河岸边,尸骸枕藉。数万清军骑兵将其团团围住,箭矢如雨点般射来。
卢象升挥刀格挡,刀法已乱,全凭一股意志支撑。
一支箭矢射中他的肩胛,他踉跄一下;又一箭射穿他的大腿,他单膝跪倒在地面上;第三箭、第四箭接连命中他的胸腹……
三名清军骁骑趁机突前,手中长矛马刀同时向他斩来。
卢象升怒吼一声,用尽最后力气格开一矛,劈翻一骑,却被另一柄长刀重重砍在背上,深可见骨!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高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却依旧用大刀拄着地面,顽强地不肯倒下。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清军大纛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不屈与恨意。
最终,气力耗尽,这位明末最后的栋梁之一,浑身插满箭矢,刀创处处,如同一尊不屈的血色雕像,缓缓倒在了冰冷的大凌河岸上。
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融化了身下的泥土,又迅速被凝结,仿佛一朵绚烂而残酷的血花。
寒风依旧,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清军骑兵环绕的蹄声和呼啸的寒风。
数万清军,竟无一人敢立即上前,皆被这惨烈至极的忠勇气概所震慑。
卢象升,终以最壮烈的方式,践行了他誓与清军决一死战的诺言,在这异时空的大凌河畔,战至了最后一息。
×××
卢象升突然惊醒。
冷汗汵汵而下,锋利箭矢透骨而入的刺痛似乎仍在……
但他却发觉自己没有倒在战场上,反而是带甲睡在大营帐里。
帐外,是亲兵们巡行时身上甲胄叶片发出的细碎金属碰撞声音。
自己全身安然无伤。
一切,只是又一场恶梦。
xxx
大凌河以西四十里,地名长山的一处小山丘地带。
卢象升的一万五千天雄军中伏后且战且退,死伤惨重,终于在这里又被三万余满洲铁骑死死围住,方圆不过五里的丘陵地已成修罗场。
清军骑兵依地形分作三层:最外圈游骑截断粮道;中环弓骑兵轮番抛射毒箭;内层重甲步兵持虎枪步步紧逼。
卢象升据守的土岗四周,所有树木皆被砍伐一空。
天雄军将偏厢车首尾相连结成车阵,隙间塞满拒马枪。
士兵每餐仅分得半张掺沙麦饼,伤兵用烙铁止血时的焦臭味终日不散。
最缺的是水——掘地三丈仍见红土,只得夜派死士匍匐至三百步外尸坑汲水,十人往往仅归二三。
透过从西洋进口的望远镜,看到的情景令卢象升指节发白。
西南坡地有群明军伤兵被围,竟互相捆绑成人体鹿寨,用牙咬开火绳枪机括作最后抵抗。
某个掌旗官肠子流出仍狂奔三十步,将战旗插上土丘才气绝,旗杆直指后方燕京方向。
夜不收冒死从大凌河城堡送回的血书,上面是用箭镞刻出的遗言:若锦州无援,莫管我等,大帅且突围,他日直捣黄龙!
这是一场冰与火的煎熬。
卢象升理性计算过,他真的打不过三万清军了。
无论怎么看,天雄军都输定了。
一是女真满万不可敌,现今对方有三万人,而且全是八旗正兵。
还有他们一人双马,人披至少双层甲。所用的破甲箭加上强弓,穿透力与射程都不是明军的一般弓弩可比的。
明军只能用火铳火炮对抗。
连续的火拼,天雄军无一人后退叛变,但也死伤枕藉。
现在,只余数千老兵了。
而且他深夜在沙盘上演算过,更大的一个问题是,粮草箭矢弹药不足了。
没有后援,被死死围在这里:存粮最多支持五日,箭矢存量不足,火药弹丸仅够三轮齐射。
若明日午前无变,需集中所有火药箭矢,拔营出击,做自杀式冲锋——这将是天雄军的最后荣光。
天雄军恐怕连最后的几千名老兵种子都没了。
此战后,世上也许再也不会有天雄军!
王少保的那几句话,言犹在耳:失地存人、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保全有用之身,方能长久为国御寇。
都是家里的乡亲,都拼光了,吾怎还有脸独活,回乡怎面对乡里父老?
若非四日前,见到了闻名天下的异人王朴,听到了他那两句失地存人、人地皆存,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做法:“向南方跪下,高呼一声:圣上,臣尽力了!然后全军拔营,义无反顾地率领全军,冲向建奴的骑兵”。
他又想起了王少保的那几句诗:“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