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让他们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一面问话一面做笔录。最后让他们将笔录从头至尾地看一遍,在涂改过的地方按上指印,以示涂改征得了被讯问人的同意,并非是事后的篡改。那黑色的墨团和鲜红的指印使得乏味的笔录呈现出意外的美感,红色指印犹如印章,平均每页里约有一到两个。按印完毕后警察会像欣赏书法作品那样地欣赏起笔录——这毕竟是他的作品。虽然是由被问讯者口述的,但做记录的是警察,纸面上的美感自然来自于书写,而与什么内容无关。虽说手印得由对方按,那也不过说明他必须对所提供的事实负责,至于在哪一页的什么地方涂改?涂改多少次?则是警察的事了。被讯问者只能在警察涂改的地方按手印,舍此无它。给老天做笔录的警察很年轻,爱好文艺,他不仅详细地记录了老天们今晚的遭遇,同时还向他们展示了书法艺术在警察工作中的魅力。老天觉得他的那几处涂改尤其得当,使得自己所按的手印恰到好处,在整个篇幅中起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作用。小警察本来就对老天这样的知识分子抱有好感,听他这么说,如同遇见了知音。他做笔录也有一二年的历史了,从来也没有人把它们(他的笔录)当成艺术,大家只是笼统地夸他的字写得好,更关心的却是他记录的内容。只有老天这样的大学老师才能看出其中的奥妙,把平凡的笔录称为艺术,这就使得笔录不再平凡了。老天还建议在另几处本无须修改的地方进行修改,以便按上手印。对于事实陈述而言的确是无须再改了,但对书法艺术而言却非改不可。小警察接受了老天的意见,并留他在办公室里多聊了一会儿。两人谈论文学、艺术,由文学艺术而爱情人生。他们越聊越近,老天从交谈中得知:小警察毕业的公安学校里的一位老师竟然是自己大学时代的同学。在校期间小警察与那位老师的关系竟然很好,那位老师竟然也向小警察提到过老天。正当他们准备进一步深入交谈的时候传来消息:刘通终于被瘦子一伙抓获,现人在警察值班室里。小侯来电话让老天去一趟,说刘通临行前想见老天他们一面,再次道别一下。
实际情形是:离下一班渡轮的开船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刘通呆在警察值班室里实在无聊。他很想到派出所去找老天他们玩一会儿,可又觉不妥—一在与瘦子等人的纠纷中他据理力争的就是不去派出所,而不是他的包里没有东西(那是他与大个子争执的关键)。瘦子他们早就忘记了刘通为何与大个子争执,但他们知道争执的一方是大个子无疑,既然大个子去了派出所,因此刘通也必须去。刘通在小侯的帮助下终于摆脱了瘦子们的无理纠缠,可以不去派出所了,他总不至于在此情况自己再去派出所吧?然而他的确无聊之极,瘦子们已陆续散去,只剩下个别人在警察值班室门前徘徊。刘通与小侯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谈的。刘通虽然知道工智他们赶过来至少也得半个多小时,但他还是希望他们能来一个人,与他一道消磨在此的最后时光。老天这头已不存在任何困难—一他结识了小警察,诸事可行方便。老天不仅可以立刻动身,前往码头,甚至小警察还借给他一辆自行车。小警察表示要陪他一起去,老天很是过意不去,他只是让他送了一程。小警察给老天指明道路,并估计沿途不会有什么危险便回去了。老天赶到警察值班室的时候看见刘通甩着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小侯赤着上身坐在折叠床的床沿上,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凑近灯光,手捧小侯的制服在钉扣子。看上去他二人(妇女和小侯)就像母子俩。刘通将中年妇女介绍给老天,说她是徐大婶。要不是徐大婶的掩护他早就落人瘦子一帮地痞的手里了。
刘通赞美徐大婶如何的机智勇敢,将他藏在票房内的蚊帐里……老天作为刘通的朋友向徐大婶表示真诚的感谢。后者从警察制服上抬起头来,两腮红红的,呲牙一笑,看上去很害羞。
离上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刘通将老天拉到门边说了几句体己话。老天问刘通包在哪里?被告知已经在船上了,是徐大婶让人先带上去的,在此之前曾被瘦子他们作为战利品弄到警察值班室里,小侯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遍。老天紧张地问:
“查出来了吗?”刘通说:“当然没有。”后来瘦子等人强调小侯检查时他们不在场,于是在众目睽睽下第二次打开包,检查了第二遍。他们将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检查完毕后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直到全部检查完才一齐放回包中。小侯故意检查得很仔细,因为他已经检查了一遍,心中有数,他明知道刘通的包里面没东西,这么做是堵瘦子一伙的嘴,但害得刘通出了一身大汗。老天问:“这次查出来吗?”刘通说:“还是没有。”老天说:“不在包里?”刘通:“那能在哪?”老天说:“这我就不明白了。”刘通说:“我也不明白,明明就在眼前,甚至还从小侯和瘦子的手上过了一遍—一小侯把它传给瘦子,瘦子再放到桌子上,但就是没有查出来。”刘通告诉老天,他们甚至检查了第三遍。对瘦子他们而言,除了检查他的包就再无理由在此呆下去了。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