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一晚上都没有怎么睡,只是看着天花板流泪,却又伸手用力擦干,不允许眼泪的存在。
第二天请了假,睡了一个上午,才勉勉强强恢复。
下午和右繁霜吃饭的时候,田云绛给右繁霜打了电话,右繁霜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毫不设防地告诉他,自己和句芒吃饭的位置。
来了之后尴尬了好久,直到田云绛开了一瓶酒,情况才开始变化。
句芒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她看着田云绛,他喝得耳根都发红。
右繁霜说起最近的案子,田云绛刚发表自己的意见,句芒就打断他,一连十余次,右繁霜只以为他们是醉了。
下楼的时候,田云绛买下了一个老婆婆手里的全部气球,让她不用在寒风中受冻,句芒忽然就红了眼。
所有她以为的特殊,不过是他良好教养之下的举动。
她心心念念的初遇,不过是他的平常。
她只假装蛮横,从田云绛手里抢过那一把气球:「给我,我还没玩过气球呢。」
田云绛只是站在柔和的月色下,温柔地垂首看着她。
她卖过气球,却没有机会成为玩气球的那个孩子。
本来如果一切不捅破,他还可以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她。
是他太冲动,毁了她对于家庭的幻想。
当夜句芒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呓语,一个身影轻轻推开她的门,把她抱在怀里。
句芒在噩梦里找到了温暖坚实的依靠,无意识地抱住了他,田云绛轻声哄道:「没有什么妖魔鬼怪,都是假的。」
句芒醒过来的时候,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窗帘被拉得一丝不苟,她拉开才发现外面下了点微雨。
在陆氏带她的那位律师给她发消息,问她是否有机会本月内拿到原告的谅解书。
而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句芒不想拖,立刻打车下乡,去原告的村子里。
去到原告家里,对方正在剪蘑菇,将蘑菇的头剪掉,洗干净放到一边准备拿去晒,句芒连忙摆出笑意,热情地替对方剪,但对方只是面无表情撂她一眼。
她其实也知道,对方一直不答应,是因为家里没有帮工。
但她的委托人需要这份谅解书。
句芒和
原告聊天,原告一句也不搭理她,只是低头干活,许久,才说了一句:「他给多少钱?」
句芒小心翼翼地解释:「如果您愿意私下和解的话,我方委托人愿意一次性赔偿五十万给您。」
原告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做活,过了一会儿,眼泪簌簌往下掉:「我儿子的命就值五十万。」
一句话,让句芒心如刀绞,她鼻头一酸。
那个面容苍老的婆婆抬起头,布满沟壑的手指着她:「姑娘,你上过大学,这就是世道吗,上了大学出来帮那些坏人打官司,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天边响起雷声,闪电将天地分成黑白二色,刹那间天地乍明乍暗。
那个明明只有五十岁却苍老得像七十岁的女人捶胸痛哭:「我儿子还没有上大学,我儿子还没有上大学啊!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他现在已经在大城市里念书了,他才十八岁!」
句芒心痛难忍,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明明知道律师面前没有黑白,只有秩序,明明知道律师的职责不是为了维护正义,是为了给委托人争取最大利益。
可是面对这些无情的秩序时,她还是难以做到面无表情地成为那最后一根稻草。
她给接下这个案子的老师发消息:「老师,抱歉,我可能不能再跟您这个案子了。」
雨下得很大,她被婆婆赶出来,站在屋檐下翻遍通讯录,发现自己能叫的,只有田云绛。
她试探着打电话给他,他应该在室内,那头很安静,能听见他的呼吸。
句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此亲密又遥远的距离,几乎像利刃刺骨:「你能来接我吗,我被困在村里了。」
田云绛只是平静道:「把地址发给我。」
然而他挂断电话的一刻,却像是被火燎到一样,立刻起身关门关窗拿钥匙去开车,像是晚一秒她就会消失。
句芒给他发了地址,也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晚。
她等了足足快四个小时,才看见头发已经湿了一半,从田埂上走来的田云绛。
墨发被雨打湿成一缕一缕的,昂贵的风衣被他拿在手里,上面都是泥泞,不必问,雨太大,恐怕山体滑坡封了路,他是走过来的。
天色深沉,连他的眉宇都变得如墨深邃,他的样子可以说是狼狈,看见他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却夺眶而出。
田云绛走到她面前,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伞交到她手里,背起她就走进风雨里。
天色在变暗与白日的交际爆发,灰蒙蒙的一大片,暴雨如银河倾泻,小路愈发泥泞难行,似乎怎么都走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