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禽兽的嘲笑
巨大的震动让我们这边的木台子也摇晃起来,87派的枪声也一下子密集了起来,甚至超过了先前的任何一次,特别是我这边的几个狙击位上,子弹密集得根本让你无法抬头瞄准射击。
坦克轰隆隆的履带声合着炮响靠近了右边被炸开的缺口,而我们的攻击也向这个缺口集中起来,一个巨大的铁疙瘩从这个缺口处怪叫着冲了进来。坦克的射击空中喷射出半米多长的火焰,突突突地不断扫射着,让我们这边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副队长刘强正在怒吼着“顶住顶住”,前门我们垒起的一层层的防守沙袋被炸飞起来,而刘强也被气浪冲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又一个坦克笔直地向前门冲了过来。
刘强挣扎着站起来,满脸是血,但是他还是号叫着:“撤退!撤退!”
我和赵德民从台子上跳下来,大家一片慌乱地向厂区里撤退着。
对坦克这种庞然大物,我们这些小米步枪只是在给它挠痒痒而已。
难道军队参与了87派?A市的武斗尽管持续了很长时间,不过最开始只是大家用棍棒铁锹打架,不知道是哪边放了第一枪,打死了87派的一个人,大家才开始动用了枪支。
由于A市靠近金门,有很多民兵组织,在沿海的很多村落里面都有民兵持枪,所以,在动用了枪支之后,这种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多枪到了我们和他们的手中。而我们这些民兵,都接受过军事训练,知道怎么开枪杀人,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很多人从小都认识,都是城北的人。
而87派的基本上都是城南的人,武斗开始之前,就摩擦不断。加上现在大家的理念不同,我们保林派的坚决认为林平文书记是革命功臣,是最坚定的革命左派,而87派的人则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林平文是右派,认为自己是最坚定的革命左派。从林平文书记的事情上,双方从唇枪舌剑的“大辩论”,剑拔弩张的对峙,发展为街头巷尾的械斗,最后升级到双方真枪实弹的较量。
这个时候,全国的武斗都在进行,也许我们这场武斗只是小儿科罢了。
杀掉自己的同胞,我没有任何的犹豫,我觉得我们这边才是真正的革命,而87派他们都是害人虫,死不足惜。更何况,87派在日趋激烈的武斗中,也不断地杀死我们保林派的人,这更加激起了我们的怒火,见到对方都是如同见到阶级敌人一样仇恨。
我相信我做的是正确的,我有伟大的社会主义理念,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我愿意和一切反对势力斗争,哪怕是牺牲我的生命。
相信尽管是相信,但是有时候,我躺在床上想起这些事情,还是有些怀疑,我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变得这么残忍了,我从小都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轻易不会和人争吵,甚至杀猪的时候我都不太敢看,怎么能够这么坚决地结束一个同胞的生命?我会睡不着,对自己到底还是不是正常人有所怀疑,但是我又会很快耻笑自己革命意志不坚定,可能是我父亲资本家的身份让我的血液不够红,让我一直有这些资本主义的幻想,才让我对这一切有所怀疑。
而赵德民不同,他曾经和我静静地在深夜谈过这个问题,他认为我们做的可能是错误的,我们好像都被洗脑了一样,好像都不是自己了。他说他很小就熟记中国的礼仪典章,中国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他也说不清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我尽管严厉地警告他,他这样想会走错路,会被人民抛弃的。但是内心却也波澜起伏,很想就着他的话说下去,探讨一下这个我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世界,但是我却没有赵德民这样的胆量说出来。我不会揭发赵德民,因为他和我一样有着不好的出身,如果我出卖他,那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出卖自己。
我知道赵德民如果被我揭发了将会得到的下场,因为赵德民至少是完全信任我才敢对我说。而且,我敢相信,有我和赵德民这样疑惑的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大家都忍着、憋着,谁都不敢说,憋到最后就靠打砸抢来发泄。我和赵德民都念过高中,而且我们小时候都在父母的教育下,接受过不少和课本中完全不一样的理念教育。所以,我始终觉得我们是异端,越是觉得自己是异端,就越想在大家面前表现我们和大家是一样的。喊口号我绝对是声音最洪亮的,表决心也是最坚决的,批斗走资派我也绝对是冲在最前面、下手最重最不留情的一个。
我父亲1966年重新被打倒之后,我参加过批斗我父亲的批斗会,为了表决心,我冲上台去当着数千人的面抽我父亲的耳光,还破口大骂父亲种种的行为。父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的眼神还是很温暖地看着我,这种眼神让我在梦中惊醒过,甚至自己找了个地方痛哭过一次。我觉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