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莫离干涸的心田上似有新的生命在悄然窜动,一股坚韧的力量即将冲破地表,非要造访这荒诞孤寂的世界。
袁洁宁的双手好似一个无穷无尽的电源,在握住她的那一瞬间就开始源源不断地为其输送能量,这种酥麻又温暖的力量从指尖传输到上臂,到胸腔,然后蔓延全身。
她突然不自觉地卸掉了求生的面具,就像把自己的千疮百孔摆给送上门的袁洁宁看。
“我时常觉得自己身体里住着两个全然不同的自己。我感激、同情我的母亲,却又会不耻于她,不耻于她的懦弱。她一个人如此艰难地把我拉扯大,为什么不去向那个混账拿回我们应该得到的东西?她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可明明又会背着我长哭不止。”
“每次我看到她哭,我既心疼又恼火,可责备的话我说不出口,我就跟自己说‘莫离啊,切莫做那样懦弱的人,该争该要的不能让’。”
“小学六年级那会儿,她打算把我转到更好的学校,可昂贵的费用是个问题。她也是没有法子了才给莫国成打了电话,结果是那个女人接的,不但钱没拿到,还被骂成了‘游手好闲,吃白饭的’。”
“当时我妈就哭了,我气不过抢来电话就要骂,她却死死地抓住话筒扣了上去,跟我说‘算了,我们再想想办法。你以后一定要独立,莫做伸手问人讨钱的人’。”
“我妈越是忍让,我越觉得她懦弱,懦弱地卑微。那时的我只想逃离,以至于我离了她去外地读书后就很少回家,但我的心里却从未一刻放下过对她的挂念。你能理解那种纠结矛盾、爱恨交织的情感吗?”
莫离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莫国成就更不用说了,我对他的恨,从他抛弃我们的那一刻开始就扎根了。后来我妈过世了,我害怕自己被送去孤儿院,所以委曲求全地寄人篱下,没有拒绝他的继续抚养。”
“有时我觉得我和我妈好像,倔强的骨子里又有着怯懦。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我恨不得将它撕裂,踩得粉碎。”
“莫国成内心愧疚,自然想要补偿,有时候看着他一把年纪了还东奔西跑的,我也会偶尔可怜他,觉得他不容易。可只要那个女人出现,我就会想起我那可怜的妈妈,内心的恨又袭了上来。”
袁洁宁待到林冉完全把情绪随着言语释放完了,才有条不紊地开口说道“谢谢你的信任,对我说了那么多。你的成长经历很不容易,在如此环境下你还能长成如今的模样已经很好了。我在美国的时候,接触过不少离异家庭的华人孩子,他们不是跟着黑人嗑药逃学,就是整日沉迷网络萎靡不振。所以我觉得你很棒!”
林冉一时有些哽咽,吞咽了好几次道“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也从没有人觉得我的爱恨痴望是人之常情。”
“他们总是教我不要去恨我的父亲,教我忘记我的母亲,教我接纳我的继母,教我乐观地生活。”
“他们听不懂我的纠结和寂寞,所有的慰藉不过是嘴上说说。这近三十年的时光,我的身边看起来有那么多人,其实不过是个孤儿。”
说完顷刻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袁洁宁立马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林冉,让她在自己怀里尽情地释放,不加劝阻,更不言语,只是竭力用肢体去靠近,去同频,去慰藉。
不被理解的痛楚,压抑已久的情绪,求而不得的期待都随着泪水流出,洗涤过的灵魂和思绪分外空旷、新鲜,那是林冉感到最畅快的一个夜晚。
直到她哭地泪眼朦胧,身心困顿,袁洁宁打了一盆热水,给她擦了两把脸,扶着她躺下,沉沉睡去。
从林冉的房里蹑手蹑脚地钻出来时,客厅的灯开了一盏,一束灯光恰巧打在张菁紧绷的面庞上。她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候着。袁洁宁随手放了脸盆,关上了林冉的房门,走了过去。
张菁突然立起来,瞪大了双眼,怒气冲冲地嘘声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做伤害她的事。”
袁洁宁道“我没有伤害她,恰恰相反,我在治愈她。前天我趁她打盹的时候把她催眠了,在她的潜意识里我看到了她将自己一直锁在一个黑暗的地下室里。尽管她极度的无助和失望,却始终不愿意跟我出来。”
“对她来说,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林冉的情况如果不加以介入,情绪会波幅很大,尤其她现在有了孩子,孕激素的刺激只会让情况恶化。她几乎会失去控制理智的能力。”
“比这更糟的是,我怀疑她的脑子里有被尘封的记忆。这段记忆是天使还是魔鬼不得而知。可惜梦境记录仪目前只能收集信号,要想完全还原影像我估计得回一趟美国。”
“梦境的影像还原是我们一直在研究的领域,不同的是常人的梦境通常是片段式的,不成体系,清晰度也不高,记录仪捕捉到的信号少,还原难度小。”
“可林冉的梦境不一样,自她怀孕以来,只要睡下就会做梦。虽然现在我还没法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