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后,立在门后的牧恋秋就不干了。他躁动着,姬姚走哪儿,他跟哪儿。姬姚没办法,索性带他下楼吃饭。
他随手关门,跟门板一起撞眼帘的,竟然是驸马门神。没想到京口这地儿也流行这个,姬姚有那么点儿惊愕,抑或是来路不明的惊喜——能在他乡见到故人,多少算件喜事。
外边儿贴着门神,难怪牧恋秋不愿站在门后。姬姚心道:平日里六步孤鹿杵他跟前,他也没怕成这样。怎的,画像威力已经超过了本尊?
“唉,走哪儿都有他……”姬姚手指抠在门神边缘,想把它撕了。他转念一想:安琪没醒,得在屋里躺着。留着它辟邪,挺好!
姬姚扛着牧恋秋下楼,点了份醋鱼,点了份苦瓜炒蛋,添两碗米饭凑合吃。
这些天,左安琪联合驸马爷,里应外合的将他气得上火。这会儿,正好点个苦瓜,喝杯茶,降降火。
他说的凑合吃,落在旁人眼里可是顿大餐。
那时候,平日里吃鱼、吃肉的都是王老五,寻常百姓过节、请客才吃肉。苦瓜是新入中原的稀罕菜,贵上天。
所以,他吃着,邻座的都把他看着。满堂“宾客”,大多都是挑花生,夹咸菜,啃豆腐的路人。过往商人住店,多数凑合一碗肉末面,有个肉味儿就好,少见他这么大鱼大肉的。
“掌柜的,二斤牛肉!”
哟,这豪气得。瞧那花花绿绿的绸缎子,身后跟的小跟班儿,无疑是位纨绔子弟。
姬姚抬头,瞧那门外来的客人一眼,心道:模样倒是俊俏,就是俗气得很。里里外外深深浅浅全是绿,能绿成春天。汤圆弄大的玉挂脖子上,也不怕摔跤砸死自己。那面扇子倒是文雅,就是跟他不搭,可能哪位斯文友人送的……
“哟,王爷来了。里边儿请!”掌柜的笑脸迎上门外进来的春天绿。
王爷……!姬姚夹着苦瓜的筷子一抖,差点落在盘子上,敲锣打鼓地搞了欢迎仪式。他硬生生捞了两把,才拯救了落俗筷子,避免了一场“叮叮当当”的欢迎仪式。
六步孤鹿死在宇文极枪下,按理说:宇文家的王爷,都是驸马死敌。这迎宾锣要是敲了,他姬姚日后恐怕没脸再见驸马爷了。再说,公众场合搞得叮叮当当的,也不文明。
掌柜的冲王爷哈腰卖笑:“我的爷,小店庙小,哪里敢卖牛肉?给您留着二斤羊肉倒是真的,要不给您整上?”
王爷挥了挥扇子,十分嫌弃,“诶,我不爱吃那玩意儿。”
他扑棱着那文雅的折扇,朝堂内走来。堂内餐桌总共两排,他往里边一走,左右两边儿都瞅一遍。
姬姚见他过来,兀自埋头吃饭,没想搭理。可是他身后立着的牧恋秋,太招眼了。王爷从他身旁过去,余光瞥见雕像似的恋秋兄,又折了回来。
“咦,这位兄弟点的小菜倒是精致。”王爷上半身往后,半仰着。他侧脸瞧向姬姚桌上的饭菜,扇子在胸前使劲儿扑棱。
姬姚有点厌烦,一筷子苦瓜炒蛋塞进嘴里堵上,省得控制不住情绪骂人。言下之意:哪有这样瞧人家吃饭的,太无礼了!
宇文家的王爷,和瞧人家吃饭的无礼,到底哪个更让姬姚厌烦,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掌柜的得罪不起权贵,指桌上小菜冲王爷卖笑,代姬姚答王爷话:“这盘,是姑苏那边的新菜,叫‘醋鱼’。我家新来的掌勺学得一手。这盘黄黄绿绿的,是塞外来的苦瓜,加鸡蛋烘炒,爽口美味。都是新菜,王爷想试试哪个?”
王爷身板儿挺正,撩袍子下摆,在姬姚对面坐下了。“我跟这位小哥一桌吃吧,另炒一份,未必有这味道。”他不等姬姚点头,抄筷子就去夹菜。
“王爷使不得。”掌柜的扶住王爷手腕,没让他动了姬姚的苦瓜炒蛋。“您老光顾小店,吃别人剩菜。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两位都是贵客的样子,掌柜的心里一掂量,估摸着哪个都得罪不起。劝住最好,打起来他折桌子折板凳不说,别吃了官司被衙门关张大吉才好。
“本,王,乐,意!”王爷一字一顿地给掌柜的怼回去,抽筷子回来,硬是夹了姬姚的苦瓜炒蛋。
姬姚木楞着一张脸,特别不乐意!
人生地不熟,又没人撑腰,他还带俩不能自理的,干啥容易?他不敢惹事,怀里摸了晌午兑碎的铜板,照价给了饭钱,另加一份,道:“两样新菜,各炒一份,我请王爷。”他冲王爷点个头,算是招呼,然后起身走了。
“等等。”王爷一伸手,扇子拦在姬姚跟前。“请本王吃饭,不待陪客的吗?”
“我还有事。借过!”姬姚推开王爷的折扇,迈步要走。
王爷上前一步,以身为墙,抢了姬姚去路。
姬姚两眼一愣,傻了。他见过劫色的,没见过劫大男人色的,心里忍不住狂飙一句:“门神救我!”
这会儿,他恨不得去把门上的“六步孤鹿”